万府

说来也怪，她们二人刚走进万府大门叫了声万伯父，迎面就撞上那日替程少商撑腰的凌不疑。

“万伯父…我们当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投靠你和萋萋阿姊了….”程少商对万松柏道

“二位女公子是哪家府上的啊……？”万松柏站在厅堂外眼神迷茫：“我看你们有点眼熟但是我….嫋嫋？！娇娇！？你们俩这脸是怎么了！”

程少商与程少徽对着万伯父好一顿耍浑终于是求得了万松柏别告诉萧夫人她们在此的事情

那凌不疑不知何时走到了程少徽身边，还冲着她笑？程少俞联合上次汝阳王府时这人的表情，得出结论：这个凌将军说不定对她家阿姊有非分之想…

程少商撇了凌不疑一眼：“哼什么，要笑笑便是”凌不疑没笑，倒是他身后那两个随从之一咯咯就笑了出来，被凌不疑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程少徽行了礼告退，给了程少商一个“萋萋阿姊房中等你”的眼神就跑了

程少商略显尴尬，去了后院的程少徽也没好到哪去。她和万萋萋坐在万老夫人榻下看着万夫人喂药，这画面在程少徽家里一般都是程止给桑夫人喂药，代入一想….嘶….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

这万老夫人头发已然全白，但瓜子脸的轮廓依旧十分清晰，鼻挺唇丰，腰背挺直，尤可见年少时的英气秀美，只不过......她双目轻阖，右边的眼皮之下凹了进去，显然是眼珠已经不在了，并且少了一只左耳。

“该死的王姈！”万萋萋骂道，她正用手轻轻摸着程少徽脸上结了疤的伤：“下手也太狠毒了，好好的一张脸竟给打成了这样！”

万萋萋故作狠毒道： “我祝她迟早满脸生冻疮！”

万老夫人不理会万萋萋的言语，大方道：“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吧，待你大伯母的气消了再说”

正走进来的程少商也与程少徽一块儿道了谢

“萋萋上头的阿姊们都出嫁了，自她回都城后整日闲散无聊，你和你的小姐妹也该读读书写写字了”万老夫人提议道

“写什么字啊？”万萋萋不满意：“我要教二位妹妹骑马！再说了，二位妹妹的脸还伤着呢！”

万老夫人反问道：“写字是用脸写的吗？萋萋，你何时能够静下心来读读书写写字啊？还有，把你身上那些石头都摘了吧，都入夜了还满身叮当的给谁看啊，不闲重啊”

“大母您不知道，如今都城啊就兴这般打扮！”万萋萋道

万老夫人吞吐着烟云：“那你在从都城里给我找一个像你这般打扮的小女娘来，大母就照原样再给你打一身”

眼间她下不来台，程少徽出声道：“老夫人，我这一路太是颠簸了，肚子有些空…可有什么吃食？”

万夫人摆摆手：“快陪二位妹妹回房用膳！顺便啊把衣裳换了吧”

三个小女娘前拥后挤的去了万萋萋的闺房，万萋萋不知从哪整出来两套睡裙：“来！水贡蚕丝织成的，特别舒服”

换过一身淡粉绣花的薄绡寝衣，万萋萋又想往脖子上套条珠链，程少商阻止道:“你大母刚才还说叫你少戴两件呢”

万萋萋委屈道:“我原本还要戴金钏和玉凤坠的。”

程少徽坐在万萋萋的梳妆镜前将袁慎给她的药膏抹在脸上，没办法，再不好好养真留了疤可就玩脱了

夜深无人，正是套话的好时候，程少徽赶紧问万老夫人的眼睛和耳朵是怎么回事。万萋萋奇道:“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你居然不知。”

黑暗中，程少商熟练的委屈附和道:“一来家里不许议论，二来….…也没人告诉我们啊……”

万萋萋顿觉程家真是厚道人家，当下一五一十道来:“那时我阿父还不到十岁，我大父去的太急，没来得及托付可信之人。所以旁支族人逼上门来，说我大母出身贫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叫她赶紧将我阿父交给他们抚养，自行改嫁去好了。大父给她的私产尽可全部带走，算做嫁妆。我大母不肯，他们就说我大母定然守不住的，说不定将来会把大父的家业贴了别的男人….….”

“嗯，那帮族人倒是不会贴别的男人，因为他们会贴给自己”程少徽淡淡道：“旁支趁嫡支幼弱夺权的老戏码了”

万萋萋呵呵而笑，随即又低落道:“可恨大父的部曲中本就有不少万家子弟，他们都帮着自家长辈，等着分一杯羹呢。是以，不论大母怎样发毒誓，他们就是不肯罢休，于是我大母自剜一目自割一耳，将眼珠和耳朵丢到为首之人身上，说她绝不改嫁。大父的心腹原本不好插手万家家事，闻听此事也怒不可遏，当即火拼起来，要给大母撑腰出气。”

“那…....后来呢。”程少商听的惊心动魄。

“如此对峙了月余，我外大父带了人马从老远赶了来。他是我大父的结义兄弟，更是出了名的仁义豪侠，隋县无人不知。软硬兼职之下，那些混账叔伯才收了手!”

万萋萋恨恨道:“后来我大母慢慢淘换将领，收服人心，渐渐立住了威望，我外大父终于不用一年往隋县跑七八趟了。又过得几年，我阿父早早加了冠，自己领了人马，就开始一个个收拾了当年逼迫大母的那些混账叔伯。”

“怎么收拾?”程少商对具体步骤十分感兴趣。

万萋萋道：“叫他们的子弟去历练剿匪，这里死几个，那里死几个；或吃点官司，流徙路上再死几个。让那些老的，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孙凋零。”

少商一阵惊悚，这个待自己亲厚无比的女孩，说起杀人这样轻描淡写，全不当回事。

程少徽也皱起了眉头，但她是白鹿山长大的，这些东西见的很多，只是她从不愿见，总想离这些东西远些

说到这里，万萋萋忽大大叹了口气：“所以啊，我们万家不但主支子嗣单薄，连旁支的儿郎也不甚多了。大母老说阿父对同宗血脉太狠，有伤人和，所以才膝下空空。可阿父跟我说，大母剜目割耳后，一时头痛，一时伤处渗血，整夜整夜无法入睡，闹了十几年才熬过去。他幼时目睹大母受这样大的罪，想起来就恨。”

少徽沉默良久，久到万萋萋都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她问道:“你大父大母很要好吗?”

这次连万萋萋连安静许久，才道:“我没见过大父，但听大母说，她出身寒微，可大父从不曾轻贱于她，一直很敬重她，爱慕她，用周全的礼数娶了她，还说她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女子。为着大父的这句话，她就是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了都不怕。”

说完这番话，三个女孩都静静仰卧着，半晌无声。

程少徽打破了沉默，却也是轻声细语：“我以为，世家大族中相敬如宾才是常态，不曾想竟有万老夫人这般有血有肉之人…”

程少商轻声道:“这叫…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不过…你阿父阿母感情不是很好吗，对你更是宽厚，你为何会那么想？”万萋萋问的是程少徽

她侧过些头默了默开口道：“我不是我阿父阿母第一个孩子，我有一个姐姐早夭了。第二年，我就出生了。其实我对感情的事还是挺有自信的，我知晓怎么做最好，也知晓怎么做最戳人心。不论我日后与谁结亲，主导权都是在我手上的”

程少徽叹了口气继续道：“但我不愿，我也不甘心。我又不差，为何不能等一个真心相爱之人濡沫白头？”

“人与人之间相处，看的往往是那最低处。若我从一开始便暴露缺点，那人还是愿意娶我，我想…这才是爱我真心诚之人”

万萋萋神色凝重的看着程少徽。她自小才真叫个无拘无束，近日来见了程少徽，万萋萋还以为是见到了她阿母经常挂在嘴边的好嫁风女娘。这一番话让万萋萋笃定，程少徽绝不是那般迂腐陈旧的女娘。

她侧身靠到程少徽肩头，轻轻哭了起来，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万萋萋便拉着她们二人要去骑马，程少商被一座桥牵住了脚步，程少徽只好被万萋萋拽着去孤军奋战

“少徽妹妹，这马术其实不难。一句话！你骑马，不是马骑你”万萋萋大大咧咧道

其实程少徽会些骑马的术法，从前在白鹿山，桑夫人总带她去城郊外的马球会，不过她那时骑的都是小马，大马她还真没骑过

想着没什么区别程少徽大跨步上了马，万萋萋见她走路跑跳皆没问题，也就自己跑马去了

程少商来时，万萋萋也刚好回来。程少商左脚一踩马镫，腾空跃起稳稳坐到马鞍之上，姿势标准优美。但她刚坐上去就觉不妙

她腿蹬不到马蹬

程少商去瞧程少徽，她那匹马的马蹬已被万萋萋调整过。程少商这黑马不受控冲出去时，好巧不巧程少徽已下了马打算去用膳。看见程少商在疯马上那一刻几乎是拼命喊到：“少商！拽缰绳！”

她就要跑去救人，就被两名侍卫按住肩膀，赫然就是昨晚凌不疑身后的那两位：“女公子不必忧心，我家少主公会照顾好程娘子的”

“你们别拦我那是我阿姊！放开我！”见劝不动，阿起阿飞直接一人一手一肩膀将她双脚腾空拎了出去

到了偏堂，万萋萋眼神问到：这俩人什么情况？？？

程少徽也眼神回应到：凌不疑贴身护卫，万万不能惹，惹了要出事的

万萋萋又到：少商妹妹呢？与凌不疑在一起？

程少徽到：我尝试过从凌不疑手中救她了，被这俩护卫拎出来了。对，拎出来

在这屋子里被关了一上午后，开门就见程少商打着把伞还背着行囊：“娇娇，次兄来信说阿母气已消了，叫咱们回府”

程少徽就被这么稀里糊涂的立马过去又带出来，走到门口时夹杂着天雷滚滚的声音，就听万伯父的惨叫和一声撕心裂肺的不要再打了

程少商闭了闭眼，领着少徽几乎是飞回了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