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嘴

袁慎瞧她过来，也不再绕弯子：“女公子是否已向桑夫人传话”

“没有”程少徽干脆利索：“我本也不想替你传话。万伯父皆说你精似狐狸，谁知你向我阿母传话打得什么心思”

袁慎生平甚少发怒，却也不免暗暗生气:“既然如此，那日为何答应在下。女公子可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

程少徽眼都没眨一下：“没错，我食言了”那又如何，我既不欠你人情，你又不能拿我怎样，还能打死我不成

袁慎皱眉，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孩，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样明媚而不妖清爽干净的长相，却生了这样乖张邪僻的性情。想来是打小在蜜罐子里长大，从不怕天高地厚。估计整座都城也找不出几个了

其实他也不是非传那句话不可，不过久等数日却无音信，就猜到她根本不打算信守承诺，然后一阵气愤，反而跟这程五娘子卯上了。

盯着程家门宅的随从今日一早来回禀后，自己就颠簸车马跟了一路，其实不过就是要当面质问一番。事到如今，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只是想替尊长分忧，还是气不过这美貌鬼灵的小小女娘。若叫同侪们知道此事，定要从朝堂上一路笑到陛台下的。

袁慎仔细想了想，认为不能只有自己不痛快。

于是，他沉下脸，几步逼近程少徽，冷声道:“世上之事，不过恳切相求，威逼，利诱，这三样。既然女公子不愿好好的说话，在下也有别的法子”

程少徽虽不是吓大的，可一旦两人走近些，就立刻能感觉到这青年身高和气势的压迫。适才他一靠近，她立刻闻到他身上隐隐淡然的松枝熏香，发觉仰脖才能正面交谈。

她怕就怕是给程家和阿父阿母惹来祸端，正要展臂道歉

谁知这袁慎脸色一转，又笑道：“说起来，都是在下的不是，平白叫女公子传话。不如这样，在下薄有微名伎俩，倘若女公子替我传了话，将来我愿替女公子办件事，以作回报。”

这袁慎是个混迹朝堂宫廷之人，还是个蒸蒸日上了不得的人物。按她对朝堂浅薄的认知，他这样的资历背景，封侯拜相不过是时间问题。

程少徽自觉占了大便宜：“什么事都行？”

袁慎见鱼已咬饵，笑道:“自然。除去忤逆谋反，背信弃义，不能娶你，这三件事外，其余皆可。”

听着清朗的声音，程少徽微乎其微的勾起唇角正要点头，听见最后一句时那笑就僵在了脸上。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突然想到什么莞尔一笑道：“公子平日里还是少听些奉承之言。说到袁公子的婚事，前些日子我家大伯母还感慨到，我那堂姊与你甚配。袁公子说话可要注意些，莫等到日后你还需叫我一声五妹妹时，追悔莫及”

昨日就寝前便听萧夫人与她阿母讨论这位袁慎，说什么：前一阵不是儒生群聚论经么，席间有位大儒一分赏识他，就想许配女儿还是侄女什么的。袁善见便说，家中族老对他的婚姻大事已有主张了，他不便私自许诺。那大儒不悦，自恃才高位尊，非纠缠着问相中了哪家女郎什么的。袁善见当时就冷了脸，拿了那大儒著书中的三四处谬误，言道'先生若多在学问中添些心思，少对别人婚配之事指指点点，就不会有这般疏忽了'。那大儒气的不行，当日就离宫回原籍去了。

这回轮到袁慎顿住了，他几乎是气笑的：“原来女公子不曾有此念想，那可真叫在下吃惊了，今日见面不就是女公子引在下来的么。”

程少徽知道他这般优秀的人多少会有些自知之明，可没想到到了如此地步

“倘若女公子对在下并无念想，那为何要先答应再毁诺，不就是想吊着在下，好引在下前来相见么?倘若女公子真不想和在下有瓜葛，那为何不痛痛快快向桑夫人传了那句话，从此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袁慎见女孩呆若木鸡，再不复适才那副高傲讥诮的模样，很是出了口气，可转眼间又觉得她一脸茫然，甚是荏弱可怜。

他心中一软，温言道:“你究竟为何不肯传话给桑夫人，莫非有难处。你好好说与我听，看看我能否帮上忙。”

这样善解人意的话倘叫别人听见，估计上至三公九卿，下至门下宾客，哪怕是那日同在酒楼的弟子都会惊掉下巴，他袁善见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了。

谁知这一问，程少徽更加呆滞了

难不成要她说，我家阿父阿母感情甚好，劝你不要挖墙脚？

“又或者，你担忧那传话之人与你阿父阿母不利。”袁慎看女孩怔的出神，声音更柔软了：“这你也可放心，前尘往事都已过去，长辈们都岁数不小了，如今不过是故人的牵挂之情。”

前尘往事…长辈们….天爷啊她究竟是怎么把这么正常件事想的那么鬼热闹的！

当年桑夫人尚且年轻时，美貌比之程少徽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是十里八乡的青年才俊求娶新妇的白月光，门槛都要让人踏破了。不过是个对桑夫人余情未了的人，无需记挂

要说程少徽的美德有什么，其中之一必定是讲道理。明白是自己弄错了事由，她当即表示了歉意：“实在是对不住袁公子，您行事精细，应知我自小便无拘无束自由惯了，那日不过为了尽快脱身才胡乱答应了您，还…将事情自己填充了些许，耽误了您的事，望公子海涵。今日回去，我便将话递给阿母，定给袁公子一个妥善的交代”

“不过”在她这里父母之重要不必多问：“若是阿母不介怀，袁公子日后要传话我定不会推辞。可若阿母不喜，那我自当以长辈为尊。”

她正气凛然到：“那以后我与公子，就算是江湖不见”

说完这话后，程少徽都想给自己鼓掌了。她向沉默的袁慎道了别便回去找了程少商和程姎

幽巷深处，袁慎又静静站了一会儿，视线不知是在看哪里，低声细语，像是在自说自话：“是否江湖不见，你说了不算。”他掀起眼皮：“我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