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

程少徽一路遛回了西院中她自己的园子，那中间的圆台是程止雇人给她造的假山瀑布，还种了一棵上好的桃花树，树干比寻常古树都要粗上五六倍，也不知是怎么长得。只是初春还未开花。

她撸起袖子，踩着粗壮的树杆上了一根横长又没那么高的树枝上坐着，百无聊赖的把冻死的怀芽都揪了丢下去，有些好的也没能幸免。

终于，她窝不住火，一拳锤在树杆上:“那劳什子是个什么东西背后说我闲话？老天爷怎么不降个雷劈死她？！”

“.....女公子，别来无恙否?”

一个似曾相识的清朗男声传来，她直起身子。就见那一身黛蓝色织金锦袍的袁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树下。这袁公子比这程家的大公子还高上几寸，身形隽秀清瘦。

她还是安稳从树上下来规矩行了礼:“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袁慎见她这般疏离神情，微微皱眉:“前几日灯会方才见过，女公子贵人多忘事了。袁某以为，女公子混乱中拿走我的绣球，是以跟我熟络的不分彼此，无需在乎虚礼了”

程少徽一时有些尴尬，但仔细想想：绣球…混乱？？？

如此说来：那日给她抛绣球的是他，从火中救她的还是他？

“还是说，女公子不欢迎袁某”见她不出声，袁慎又道

她晃了晃神，恭敬道：“袁公子大驾光临，小女怎敢不欢迎。大伯父他们都在九锥堂，袁公子可前去一叙”

“在下知道”袁慎笑的斯文俊秀：“我是特意来寻女公子你的”他语音柔缓，吐字清晰，尤其那“特意”和“你”二词，他故意压重两分，像是在强调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似的

她若说，我是因着你特意躲起来的….程少徽静静看着他道：“我可有得罪公子处？”

袁慎的笑意浓了些

他暗中打探过程家，本想考虑程家四娘子。哪怕那四娘子如传闻般性情坏些，他也不防多些言辞恳切。可偏偏就是这样巧，灯会上猜灯谜让他结识了程五娘子

虽说他当时并不知她身份，将绣球抛出也只是觉得难得有趣逗逗她。谁成想….她竟是嫡亲女儿。不仅聪慧机灵，还有主意的很，这便更好办了

“我不过是接了你的绣球，都已还予你了。再者，田家酒楼走水后，那也是你给了我的，怎还追我到府上…至于么”程少徽以为，是因着绣球的缘故

其实当下民风并不严苛，未婚男女私下相约游船品香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在程少徽看来，这绣球也不过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

“女公子不如先问问我今日为何在此?”袁慎绕着圈子：“程将军大才，那日宜阳之战...…”他还没说完，程少徽已经斜行数步，眼看就要绕过他回正堂而去。

袁慎身形一动，也不见跨过几步，正好拦住程少徽的去路。此时他已收起轻松的神情，凝重道:“少徽君，这样未免有些失礼吧。”

程少徽挑了挑眉，神色清冷道：“你我不过点头之交，两家又素无往来，袁公子拦我在此处，才是失礼吧”

她保持了警惕向后退几步：“公子不防有话直说，兜那些个圈子做甚”

袁慎嘴角一弯:“好，少徽君快人快语，那在下就直言了...….”他顿一顿，才道：“女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实是有事相求。”

程少徽疑道：“你…求我？”他一个侍中求她办事？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只求女公子给令母桑夫人带句话。”袁慎展臂拂袖，躬身给少徽作了个揖。

“我阿母并不是迂腐之人，袁公子若有事直接登门拜访岂不更好？”她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个人，一张嘴皮子哄的人人跟着他的节奏又懂得如何隐藏和炫耀自身，实在高明

能这样简单就好了。袁慎苦笑道:“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在下无法对桑夫人直言，是以，只能请女公子烦劳了。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

“你说便是”少徽忽然道

袁慎一愣，迟疑道:“你刚才说甚…？”

“我答应你了，有话快说，我替你传去便是”程少徽干脆道。

袁慎一阵默然。这女孩的言行他一样都没料中，明明他年龄大她整整六岁，可却有一种平辈而论的感觉。他原先还带着大人逗小孩说话的笑意，如今不由得郑重起来，朗声道:“那么在下就多谢了。女公子只消对桑夫人说'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登兰台而遥望兮，神而外淫。故人所求，不过风息水声'即可。”

“知道了”程少徽留下轻飘飘的三个字便大步离开了

没错，只留袁慎一人站在树下，甚至连带路这种阿谀奉承之言都懒得再说一句。

从他十四岁起，外面的小女娘见了他，不是脸红羞涩就是欣赏赞美，也有故意做出或奇异或高傲之举来引他注意的。但如程少徽这样全然不是装出来的怀疑戒惧，甚至忙不迭跑路的，他实是生平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