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

虽说萧夫人让程少徽与程姎一并操持正旦席面，但祠堂祭祖这些仪式还是由程姎出面，而程少俞将账簿的事处理妥帖后便与程家兄弟二人一起接程少商去看爆竹

“就像阿兄刚才说的，那个很大很大的那个桥”她拉着程少徽一路说说笑笑，却在过了偏门后撞见了萧夫人正和桑夫人说着话：“姎姎乖巧娴静，嫋嫋活泼机灵，她们各有千秋，姒妇不能总夸姎姎而贬低了嫋嫋”

萧夫人立刻道：“我素不偏不倚，谁做的好我便夸谁。谁让姎姎懂事，让我将自己所有本事教给她我也是乐意的”

桑夫人也不与她斗气，依旧好言道：“那嫋嫋这般聪慧，你为何不教她这些？”

说起这些萧夫人仿佛头疼一般：“她得先将葛氏养出的那身臭毛病给纠正回来，再来谈学庶物。连为人处事都没学明白呢，如何能学治家之道”

听着这些不管不顾自认一碗水端平的言论，程少徽只觉身边人的身子都麻木了，往她身侧挡了挡：“嫋嫋阿姊，我们去看烧爆竹吧”

程颂意会，也忙哄她高兴：“是啊嫋嫋，东街新出了好多新样式，听说还有甩火花呢”

“烧爆竹没什么好看的”程少商眉眼垂了下去：“我先回去了”

瞧着她落寞的背影，程少宫还想伸手拦一拦，终究是没迈出步子。三个人只得不约而同的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萧夫人

另院，程姎坐于书案前。她房中绣衣的老媬穿着针线：“这哪像是个女娘的屋舍，除了书卷还是书卷，未免也太寒酸了些”

程姎头也没抬：“这些典籍，都是阿父好不容易寻全的，千金难买，哪里寒酸了。傅母累了一天了，快些去歇息吧”

傅母抿着嘴放下手中针线，走到书案旁：“女公子，你就是太懂事了，这样难免会吃亏的。如今女君被萧氏送离程家，可没人护着你了，若不争不抢，那日后更得吃亏”

书卷用力放下的声音重了些，程姎轻声道：“阿母离开程家，是她有错在先。大伯母待我，比待嫋嫋还要亲近，吃穿用度，样样优厚，哪里吃亏了？”

傅母语调上挑：“这便算是厚待了吗？！”

程姎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看书卷。傅母自讨没趣，先行屏退了。

关门的守夜女侍跟着傅母来到屋外：“伯夫人说过什么吗？”女侍并未隐瞒：“伯夫人说，缺什么，只管去库房领便是”

傅母嗤笑一声：“她倒是会做人”她抬眼，与女侍凑近了些：“咱们老夫人本就重男轻女，大房的小郎君们回来了，三房的虽是个女孩，可三房主君深得老夫人心。这府中，哪还有咱们女公子的容身之处？”

“这如今，二房连做主的人都没了。他日，就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了”她叹了口气：“凡事，该争就得争，起初就把威风立住了，她们便再不敢欺辱咱们。”

这些言论，无论大房还是三房的任何人自是分毫不知。

第二日一早，许是过度操劳，程少徽险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蓝衫，你怎么都没叫我啊”

蓝衫将她的衣裙取来打趣道：“女君陪着伯夫人去前院儿了，特意嘱咐婢子别吵醒您，婢子可真是冤枉了”

程少徽用早膳时才发觉不对：“怎的今日这样安静？”

蓝衫道：“还不是大房和二房的两位女公子，因着手底下婢女们争抢书案，都闹到伯夫人面前去了，女君这才去了前院”

一个没使上劲，筷子夹的蘑菇直接掉到了地上。等蓝衫反应过来，程少徽已经穿鞋往前院跑了：“我的蓝衫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一路提着裙子火急火燎地赶到，就被跪了一地的众人先吓了个机灵。就听萧夫人快压不住的怒火，她猛拍桌子：“…你敢忤逆！”

听到这句话时，程少徽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简单来说，大伯母和嫋嫋，完了。

厅内坐着桑夫人与程家两兄弟，都是倒吸一口凉气。程颂不可思议道：“阿母，忤逆可是重罪！”

程少宫：“阿母，这老媪方才说出如此悖逆之言都不惩治，你为何要对少商说这么重的话！”

今日若是不豁出去，就要一辈子畏畏缩缩翻不了身被人压着打。这是程少商明白的道理，她转而对老媪：“你可知阿母为何不惩治你，你真当是以为为了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媪？那是为了堂姊对脸面，你们都说兄长偏心于我，那是因为程家主母偏心堂姊在先。”

“阿母方才说，婢女之错不该归于女公子之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为何莲房犯了错阿母问都不问清楚就将我拘上来训斥，笃定这就是我的错。可菖蒲错了呢？堂姊就一点过错都没有”

“你说”她问那老媪：“你说是为何？因为连你都知道，阿母喜欢堂姊，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你家女公子忧心，只要有我阿母在，这程家上下，谁敢欺负你家女公子？”

萧夫人已断定她伶牙俐齿胡乱辩驳：“你这是在怨我？“

程少商：“阿母若是觉得真话不好听，嫋嫋也大可以说一些假话糊弄过去”

“…你这个孽障…来人…来人啊！”眼看局面无法控制，程少徽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将鞋踢开就进门跪在程少商身旁，饶是桑夫人也惊了一惊：“大伯母息怒，都是我与两位兄长考虑不周。前两日您叫我多教于嫋嫋阿姊温书习字。我特去看了，阿姊的书案乃是孩童所用，实是不成样子，我便自作主张，与两位兄长商量送予阿姊一副新书案。这遭回去，我便将书案给堂姊补上，还望堂姊、大伯母见谅”说完，她便扣了首，算是替程少商行了拜礼

其实这一番话，实是在暗指萧夫人行事并不公正，可她正在气头上说话口不择言：“你们几个才是那罪魁祸首，若是同时送出两张书案，又何来这等事！”

程少商无法抑制的眼眶红润，看着她的阿妹她是又急又气，所幸直接跪起来与萧夫人辩驳：“怎的又是阿妹的错？阿妹与阿兄们此事一点错也没有。阿妹为何送我一人书案，是因为我粗鄙不堪，我所用的书案不过是几岁孩童所用。阿妹心疼我可怜我才将自己心爱的书案送予我，阿妹又不曾去外面打一张新的书案漏了堂姊，阿妹与阿兄们做错了什么？”

她一口气讲完，将泪水憋回去叹道：“阿母，如今我识得的字看过的书卷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明白。阿妹读过许多书，她的水平甚至可以赶上国子监的弟子。堂姊能学的都学了，堂姊没学的阿母正在教，堂姊有书案，我不曾有书案啊”

“那好，我问阿母。若是你现在怀里有一个无法分割的麦饼。你面前站着两人，一人即将饿死，一人却又七八分饱腹。阿母，你会给谁？难道你会跟那个快饿死的人说：你再忍忍，等我有了两个麦饼再给你们一人一个？”

程少商：“阿母这样看似公平的公平，当真是公平吗？还是以公平之名，行偏心之实”

程颂心里酸楚的很，他站起身死死挖了那老媪一眼，又跪在程少商与程少俞前面：“阿母要罚嫋嫋，便连我一起罚吧”

“还有我”程少徽赶紧跪直：“此事之起有我一份，我甘愿受罚”

接二连三的，程姎与程少宫相继跪直了身子，活活将萧夫人气的心口堵着喘不上来气

眼看着萧夫人就要拍案而起，程少徽赶紧给她阿母使眼色。桑夫人说演就演，一个腹痛将萧夫人带去了偏院

程少商总算松了口气，直接卸下倔强跪坐下来。程少徽几乎与她同步，两人相视而笑，前仰后合，气氛逐渐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