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月:我喜欢一个女孩

我喜欢一个女孩，她十六岁。

“可能是月亮不会眨眼，星星不会说话，让你觉得孤单啦……”学校大礼堂上，所有人的目光聚在舞台中央，也同灯光一样。她一身白裙，芊芊细手在琴键上跳跃飞舞。在灯光的映衬下，宛若坠入凡间的仙子。

我望着她，出了神。她那么好……

她是高一学姐，被称为学神。我是初三学妹，一个小透明。云泥之别的我们，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相交。唯一沾得上边的，恐怕只有名字里的那个“神”字了。

我看着导师发来的合作人名字，我愣住了，是她——月神。

悠扬的琴声越过高墙，落入耳畔。站在熟悉的琴室门前，我四肢还是有些僵硬，脚底却轻飘飘的。真的是她吗？会不会是重名了？

洁白的婚纱瓷砖，倒映着琴室里的女孩。我呆呆站在门口，真的是她。

她像是感应到了，转过头来。编起来的辫子随着转头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发尾的金环在灯光下泛着光泽。她对我莞尔，像是冬雪化春水，又像是春风过江南。

月神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月神。

洛神我是洛神，请多指教。

她让我坐在她旁边，给我看琴谱——是校庆那天她唱的歌。

她细长的双手轻轻抚过琴键，抚起了层层泛着涟漪的乐音。如一汪清水，清清冷冷。似夏夜湖面上的清风，引入心中松弛而清新。

相比之下，我的琴声是如此死板，只是一个个音符，没有生机。

月神还差点感觉。

一曲终了，月神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洛神嗯。

她已经很委婉了。

月神这样吧，我带你去看看。

洛神好。

她挑了个长假，带着我去她去过的那些地方。城郊小溪边的野鸭，城中寂静花园的野花，大厦里古味书店的木香……这些都成了我跟她友谊的催化剂。我的琴声比刚开始好了不少，和她关系也增进不少。

比赛结束了，我们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在她脸庞上渐渐晕染开来。那是我见过她最明媚灿烂的笑容，是相处至今的，也是从今往后的。

几周之后的周五，月神打电话给我。

月神喂？

洛神学姐。

月神这周天我有个古典舞考级，你可以陪我去吗？

洛神好。

“下面有请七十三号选手——月神。”我坐在台下，在听到她的名字那刻，心跳漏了一拍。

乐曲响起，她的身体随着韵律翩翩起舞，藕粉色的裙子随着她的动作飘舞，步履轻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回身举步，每一个动作恰到好处，宛若出水白莲。古代最美的花魁也不及她半分。

在她下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把水递给她。她淡淡笑着接过，并没有喝。

月神我不渴，这跟我平时训练比起来不算什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努力:考级、比赛、训练、学习……

往后日子归于平淡，在学校里我们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刚开始我还跟她打招呼，但她就好像没看到一样，径直走过。第四次没有搭理我之后，尽管很小声但我还是听到了:

——你朋友？

——没，不认识。

明明话语那么轻，却一下子抽在我的心上，酸涩甚至绝望。

“可能是太阳熬夜太晚，云朵们都太懒，忘记帮你编童话……”我听着耳机里的歌，看着行人来来往往。

入秋，还残存着的夏日气息下了一场雨。阴霾的天空，飘着丝丝细雨，在城市灯光映衬下，显得温暖。我漫无目的地在城市游走。雨点从云间一跃而下，人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寻找避雨的地方。街上陆陆续续撑起了伞。

绿化带边，一个人蹲着，双手环膝，雨浸湿了她的头发衣服。很熟悉，是她——月神。

我不知道我怎么走过去的。我想逃跑的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她察觉到了，抬眸望着我。我硬着头皮把伞挪到她头上。

路灯下，雨点变成发光的丝线，她在伞的阴影下怔怔望着我，我在灯光下俯视着她。像极了神明的救赎。

但明明，她才是我的神明。

但可惜，我不是她的神明。

洛神我送你回家。

我伸出手，过了几秒，她拉住我的手，没有拒绝。我陪着她慢慢走在街上。我希望永远就这么走着。

那是一个老小区。我跟着她上楼，看到她打开门，我转身刚抬脚准备走，月神叫住了我:

月神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循环着她的那句“没，不认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淡淡。但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我想听她亲自说。

房子不大，一卧一厨一卫，家具简单。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到了温馨的布置。她打开灯，示意我随便坐。

她坐在我对面，发丝还挂着水，头低着看不清表情。

洛神去拿毛巾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月神嗯。

她缓慢地站起来，像是个发条生锈的机器人。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杯热牛奶回来，递给了我。

洛神下雨了怎么不回家？

我接过牛奶放在茶几上，眼睛死死盯着她。她别过头去没有说话，但我仍等着她。许是我的目光太炽热，也可能是压迫感，她最终败下阵，讲起她的过往。

不知讲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雨声小了，城市街道的车灯少了。

月神太晚了，在这里睡吧。

洛神好。

躺在床上，被子上是和她一样的味道。夜已深，身边的月神呼吸均匀，我却睡不着了。

我爸妈离婚后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只会定时打钱，问我过得怎么样走个过场罢了……

他们认为我是累赘……

也会有同学嘲笑我没有爹妈要……

月神平静地讲着这些话，仿佛这是别人的故事不是她的。

月神打个电话给父母吧，报个平安。

洛神我是个孤儿。

我看到了月神眼里很快消失的震惊，还有震惊之下的怜悯，然后转移话题，分配床铺。

那个怜悯，跟那个时候是一样的。

卡车失控，两车相撞，玻璃飞溅，巨大的冲击力……母亲第一时间护在我身前，父亲几乎同时护在母亲前……仿佛要被撕裂，耳边尖锐的尖叫声，身体巨大的痛楚让我晕过去……

消毒水味的房间，晃眼的灯光，滴滴作响的仪器……我听到医生的声音:

“这场车祸真严重……”

“大人都死了……”

同房的病人家属可怜我，会照顾我；亲戚来医院简单问候，眼神怜悯，并没有提及谁来照顾我；医生对我小心翼翼，害怕提起我的伤心事。

等我出院后，没有亲戚要我，被送去了孤儿院。年岁渐长，我到了出来住的年纪，拿着院长给我的钱，昔日的伙伴挥手告别，我离开了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次之后，月神经常让我去她家，给我做饭，辅导我功课，陪我打游戏。

要是永远都这样，就好了。但世事都与人愿违，这是没有人可以逃脱的法则。

那天是她生日，我去蛋糕店取订的蛋糕。她打电话给我我毫不犹豫就按下了接听键。

她说了很多很多，语气很温柔，我在心里盘算着给她的生日惊喜，愉快地应着。可对面突然没有声音了。“喂？”“月神，你还在吗？”回应我的是听筒那边呼呼的风声，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安。

月神洛神，谢谢你。在我黯淡无光的这段时候温暖了我。但活着好辛苦，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好累……

洛神月神，月神!我在，你别这样。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看松鼠，你不是最喜欢松鼠了吗……

我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奔往月神家，嘴里不停安慰着月神。我不想她也离开我，我不想!

“克死了父母，接下来就是我们咯!”亲戚鄙夷，“才不养她呢，扫把星!”

“她是扫把星，不跟她玩!”同学边说边朝我扔玩具。

月神你不要走，如果连你也离开我，那我就真的是扫把星了吧……

就在里她家还有一百米的时候，我看到一抹白色快速落下，鲜红绽放，有人尖叫……我愣在原地好久，听到警车鸣笛声，听到有人说“好可惜哦，这么年轻……”，听到“让一让，让一让，警察!”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窝在月神床上，希望捕捉到她的气息。有人敲门，我麻木地打开了门，是警察。

他出示了证件:“请问是洛神小姐吗？我们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我浑浑噩噩地被带到警局，终于知道她的辛苦。

“我们从死者的日记、手机、物品，以及校方调取的监控得知，死者这一个学期以来遭遇了多次网络暴力，肢体殴打，言语侮辱……

我想起她疲惫不堪地挤出笑容，想起有时半夜惊醒看到她在涂药，想起她大夏天也不脱校服……

这是我们从死者的手机中找到的，您听一下。 ”说完，警察退出去关了门。

我按下播放，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泪水不止。

月神小朋友，谢谢你啦，让我遇到了心软的神，在这段灰暗的日子陪我……

月神你要好好生活哦，按时吃饭，不要再熬夜打游戏了……

月神我那句陌生人伤到你了吧，对不起呢。我只是不想让他们伤害你……

最终，那些人受到了制裁，我休学一年调整。

“可能他出现在未来，没出现在现在，不小心搞乱你的时差……”学校大礼堂上，我身着白裙，唱着那首歌。灯光照在我辫子发尾的金属圆环，闪着光泽。

我喜欢一个女孩，她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