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75

那一日，承乾宫中，太后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而贵妃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太后心惊肉跳，不详不安的情绪将太后包裹。

从前几次听从贵妃指示打配合，窥见贵妃势力冰山一角的太后比谁都清楚贵妃的可怕，因此回到慈宁宫后，太后便立刻开始调动宫里宫外自己能够调动的一切势力，时刻保持戒备状态。

即便如此，太后也并不指望能够拦住贵妃的出手，贵妃手段神秘莫测、无处不在，太后不过是想着在贵妃“教训”来临时能够快速做出应对，将损失降到最低。

与此同时，太后也不愿放弃在前朝的角力，即便同样心里明白，许嫁公主已是大势所趋，但没到最后一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太后都不愿轻易放弃。

为此，太后不惜以孝道相逼，甚至宣召了不少宗室老福晋入宫哭诉，话里话外暗指皇帝狠心。

为了留住女儿，太后已经豁出去了，即便要与皇帝撕破脸也在所不惜，可福晋们也不是傻子，纵然有心里同情太后的，但在这种国朝大事面前，也只能是嘴上安慰一二，陪着太后抹一回眼泪罢了。

就在前朝后宫都因这桩婚事而动荡不安的时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恒媞公主竟自请远嫁！甚至拒绝了皇上要在京中为其建一座公主府的恩典！

超勇亲王一系素来与大清亲厚，如今拉旺多尔济尚未到承袭爵位担起重担的时候，便是每年在京中待上一半时间想来也无妨，但恒媞公主却以出嫁后应尽快适应蒙古环境，担负起公主和亲责任的理由，回绝了皇帝的好意。

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当即便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泪流不止，一迭声地叫人宣恒媞公主入宫。

更是恨恨地打算下懿旨叱责諴亲王夫妻，认为定是諴亲王夫妻俩为了讨好皇帝，蛊惑洗脑了她的女儿。

只是还不等懿旨发出，恒媞公主倒是先来了慈宁宫请安。

恒媞王爷和福晋待儿臣很好，也没有蛊惑过儿臣，这一切都是儿臣自愿，还请皇额娘息怒。

皇太后胡说！！若不是有人蛊惑，你如何为做出这样的傻事！你难道不知额娘为了阻止你远嫁作出的努力吗？！

皇太后你的姐姐已经嫁去了噶尔丹，额娘如何能叫你再远嫁喀尔喀，离额娘而去！

太后字字泣血，看着女儿的眼神心疼又气愤。

皇太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以后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恒媞女儿知道。

皇太后你！

太后见女儿“顶嘴”，越发火气上涌，抬眼却见这个与大女儿不同，从来都温柔乖巧的女儿此时一脸平静和坚定，见自己看去，又重复了一遍。

恒媞皇额娘，女儿知道。

太后愣住，心里莫名涌上不安。

恒媞福伽姑姑，还请你且带他们退下。

太后心里的不安在此时达到了顶点，以至于福伽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太后久久没有反应。

福伽娘娘………

太后回神，情绪莫名地点点头，示意福伽等人退下，待殿内只剩母女两人，恒媞开口即王炸。

恒媞皇额娘，女儿窃据“嫡公主”身份十数年，如今为了大清远嫁，实乃理所应当、天经地义之事，甚至，舍女儿其谁？

太后惊愕失色。

皇太后你……你在胡说什么！

太后声音尖锐，但其心虚慌乱却是无法遮掩，被自己的女儿直面拆穿此事，太后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而原本还抱有丝丝希望的恒媞见此，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苦笑一声。

既不是穿越重生者、也没有女主光环、又自小受到地道清朝教养的恒媞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是个“奸生女”的事实。

特别是作为先帝的幼女，又是代表着祥瑞的龙凤胎，即便是先帝晚年与太后感情冷淡那几年，对于恒媞的宠爱也是做不得假的，说是自幼在先帝膝头长大也不为过，自姐姐恒娖出嫁后，先帝更是连同姐姐那一份愧疚与宠爱都给了她。

这一切的一切，在得知自己竟是皇额娘与已故十七叔的孩子后，都叫恒媞崩溃不已、难以接受。

一方面，恒媞知道皇额娘对她的爱同样伟大无私，当年的事，皇额娘要救郭罗玛法和郭罗玛嬷，她也能理解。

但这并不能抵消恒媞对先帝的羞愧内疚之情，甚至，越是能理解皇额娘，对于先帝的愧疚便越重，夹在这两种情绪之间，恒媞对于自我的厌弃也就越重，甚至连带着对皇帝四哥这个先帝亲子也产生了一种歉疚之感。

为着这份歉疚感，为了不夹在这左右拉扯的情绪之间，为了先帝那些年的疼爱，为了对先帝的愧疚，为了自己这些年享受的嫡公主尊贵，为了为大清做些什么、以稍稍减轻自我厌弃的情绪，恒媞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请和亲远嫁，并且打定主意，此生……若无意外，再不回大清！

恒媞皇额娘，也许，若不是年纪不足，当年更应该嫁去准噶尔和亲的，是女儿才对。

此时的恒媞也已没了方才强装出的平静，这话也并不是做戏，而是发自肺腑的觉得自己应当代替先帝亲女的姐姐嫁去准噶尔才是。

恒媞皇额娘。

恒媞儿臣此去，还望皇额娘保重身体，福寿绵长。

恒媞泪流满面，跪地行一磕头大礼。

太后嘴唇颤抖，同样泪流不止，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将要彻底的失去这个女儿了，不是从距离上失去，而是根本意义上的失去。

同时，太后已经知道贵妃的“惩罚”是什么了，果然，只有站在贵妃对立面的时候，才能深刻体会到这个女人的狠辣与冷酷。

杀人诛心，贵妃何止是杀人诛心，一路走来，在失去了那么多忠仆、姐妹、爱人、友人之后，太后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如今第二个女儿不止要远嫁，更是要以远嫁斩断与自己这个母亲之间的所有羁绊，这和在太后心头剜肉没有任何区别。

皇太后恒媞……恒媞…………

眼见着女儿行完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太后想要起身去追，却因前番几次刺激此时仍四肢无力，强撑着起身却又摔在脚踏上，只能语带哀求地呼唤着，又眼瞧着女儿的背影消失，最终只能瘫软在福伽的怀里，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