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家门,温馨的灯光下,爸爸妈妈已经在等着我了。
爸爸哦哟,女儿总算是回来了呀,爸爸妈妈等你好久了!
爸爸起身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湿哒哒的书包。
爸爸搞得这么晚哦,怎么淋成这样啦?
关切的话语能让我变回一个乖孩子。
我“今天雨突然下起来,没有带伞嘛,本来想等雨下小一点再回来的……”
我只能撒谎。
妈妈“好啦,你在盘问什么啊!赶紧让姑娘去洗个澡啊,小心感冒哦!”
妈妈一边在厨房捣鼓,一边说,
妈妈煮了姜汤,洗完澡记得喝哦。
我好!
我一溜烟地跑进浴室,急着要把身上的味道洗干净,今天真的太狼狈了。
照着镜子,我才发现自己是什么鬼样子,脸上有异样的潮红,马尾被田柾国扯松了,头发乱七八糟的,还有这大了好几码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等一下!这不是我们学校高二的校服吗!靠!田柾国怎么和我一个学校!
这以后要被找多少麻烦啊!
烦躁地脱下衣服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想了想,然后又捡起来,扔进了洗衣机。
洗完澡,我走到饭桌喝姜汤,暖暖辣辣的姜汤冲刷了浑身的冷意。
我“对了,妈妈,衣服都被打湿了,我借了一件同学的外套来,已经扔洗衣机了,等晾干了我再还给他。”
妈妈“好,要不要再来一碗?”
我“不用啦,我去睡觉啦!你们也早点休息哦。”
道过晚安,我进了房间。
关上门,浑身像泄了力一样瘫软下来。
我坐在门边,靠在门板上,脑袋里很乱。
门外这个温馨的家,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不能离开更不想失去。可是田柾国,就像投入这滩平静湖水的石子,一切都要乱套了。
“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田柾国的话在我脑子里转圈,他要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脑子昏昏沉沉的,我就在地毯上睡着了,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从我们相遇那天开始。
那时候我十二岁,也是个大雨天,一如今天这样。
我从学校离开之后,就一直在街上晃荡,我不想回那个牢笼,那个福利院,那个收容所。
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那了。记忆里都是不好的事,被她们拿胶带缠过嘴,扇过耳光,关过小黑屋。前段时间学会了反抗,拿玻璃杯把“大姐大”的头砸破了,她直直地栽在我面前,鲜血一股股地往外冒,周围的人像臭虫一样四散开来,她们凄厉地叫着,好像我干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其实这是她们每天都做的事啊。
老天爷不长眼,她没死。
十四都没到,去了公安局也立不了案,管事的也很清楚她们平日的所作所为,关了我半个月小黑屋,也就没再追究了。不过从那以后,没人动过我一根汗毛。可是那种和垃圾住在一起,听着地板上的老鼠脚步声和角落里孱弱哭声入眠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了。
那天我本来想走的,随便去哪都行,死外面也行。
命运就是那么意想不到,不尽人意。
就在那天我遇到了他,十一岁的田柾国。
当时我撑着雨伞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建筑废堆。听到了类似某种小动物的孱弱叫声。
迈进那些钢筋水泥里,我看到了浑身是血,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的田柾国。
周围还有一些带血的棍棒,不用想,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种场面我见太多了。
我还能动吗?
我走到他身边。
他用那种倔强又清澈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咬着牙要爬起来,只是支起上半身就又栽倒了下去。
我完全可以假装没看到,转身就走,没人帮他,他撑不过今晚。
可我就是心软了,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
我得,今天栽这了。
我俯下身子搀起田柾国,让他的重量靠在我身上。
男孩发育比女孩晚,这个时候我扶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血腥味窜进我的鼻子里,让人忍不住要作呕。
我这什么人啊,下死手啊。
我偏头问他,但他已经没力气回答了。
拖着他走了半天,夜色越来越浓了。
走到大马路上的时候,田柾国终于开口了,用稚嫩的嗓音说:
田柾国你可以不用管我。
这是田柾国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从那天起我就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执拗的,不知死活的。
我“怎么?你还想在这大马路上等人捡回家啊?”
在那样的环境下待这么多年,我已经和市侩的大人一样毒舌了。我白了他一眼。
我“得了吧,我这种好心的天使可不多啊。”
他又沉默了,仍由我拖着他前行。
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慌的,我口袋里的那几个子,根本救不了田柾国,带他去福利院,也得不到什么好的救治。
就这样想着,我在一家诊所的门口停了下来。
我在门口等我吧。
我把田柾国放下,让他坐在台阶上。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了门。
那天我说了好多话,模模糊糊记不清了,但我说了无数句
我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这是我第一次求人,居然是为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孩。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不可说,猜不透。
然后男医生点了点头,说:
医生算我倒霉,把人弄进来吧。
等我去搀人的时候,田柾国已经意识不清了。
我喂,别死啊。
我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反应。
我叔叔,出来帮帮忙啊!
没由来的一股焦躁,我不想看他死我面前。
最后我和医生俩人拖着他进了急救室。
消了毒,止了血,缝了针。几个小时下来,田柾国捡了一条命。
我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叔叔,留个电话吧,等我们有了钱会还您的。
我想我说这话肯定显得很幼稚,但我是认真的。当时我还没意识到,我用了“我们”这个词,我和田柾国的羁绊,不是一刀就能剪断的。
医生“哎,算了,俩小孩,谈什么还钱啊。”
他摆了摆手,
医生“就当做好事了,就在这睡一晚上,等他清醒了,你们再走吧。”
如果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会断言这个医生不是什么好人,但现在我下不了这个结论。
有时候,人是不能简单的用好坏来形容的,在菜市场为了几毛钱大打出手的大妈,可能在家里是个贤妻良母,文质彬彬的教授可能私下里生活颓废混乱。
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不仅仅只有两面,这个道理在我和田柾国身上也适用。我们也许不是单纯的哪一类人,也许不是一类人,但我们都见过彼此不为人知的那一面,就成了最纠缠不清的那种人。
我就这样趴着他的床边,看着他的心率一下一下的波动,然后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田柾国已经醒了。
我抬起头,他就一直看着我。
我我脸上有东西?
眼屎还是口水啊,有必要看这么久吗……我摸了摸脸。
田柾国带我走吧。
田柾国开口了,无厘头的一句。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但他问出了这句话,我猜想我们是一种人,可怜人。
我“我要去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我看着他,挑挑眉。
我“想去吗,泥潭一样的地方。”
他顿了顿,开口说
田柾国我还能去哪里呢?
说实话,他问住我了,能去哪里呢?我们无处可逃。
我家里……没人了吗?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就算我有再无可救药,我也从来不拿别人的家庭开玩笑,家,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他沉思了一会,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平静语气说:
田柾国“我爸我妈,出车祸走了。家里人要抢他们的财产,我死了是最好的办法。”
这次换我沉默了,昨晚我问他,什么人下死手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田柾国给我上了一课,有血脉的亲人也不能称为家人。
我“好,那就一起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望着他干净的眼睛。
田柾国“田柾国,木正柾,家国的国。”
是个好名字,一听就很有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