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待月

一场仙魔大战，最终以魔尊天琅君及其手下大将竹枝郎双双战死，魔君洛冰河自杀，漠北君逃走收场。至此魔族拥有顶尖战力的老一辈魔君们纷纷谢幕，新一代魔君们实力较弱还在成长中，魔族想要重现昔日辉煌，还需要等待很长的一段岁月。这样才让人族修行界有了一段相对和平安宁的生活。

陷落于魔族的苍穹山清静峰主沈清秋被修行界众人联手营救回了苍穹山，可惜他中毒已深，只得依靠木清芳为他配制的药物暂时压抑毒性，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是需要炼制出一颗焕然造化丹。

为了炼制出这颗焕然造化丹，苍穹山掌门岳清源不惜以身犯险，独自一人去了凶险无比的无间深渊寻找朱果，他这一去就好似黄鹤楼上的那只黄鹤——杳无音信。

好在此时大敌皆亡，苍穹山上的众位峰主们也因此役形成了默契的配合，又摒弃了以往诸多龃龌，齐心协力将苍穹山上下事物打理得妥妥帖帖，与掌门人在时并无两样。

日子就在这如水平静中一天天度过，小半年一晃而过，再转过一个除夕，苍穹山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风和日丽，正是桃花时节。苍穹山本就是仙家气象，如今桃花盛开，落英蘸水，风皱湖面，柔柳飘逸，眼前尽是一片盎然之景。

如此美景当前，明帆却无心去赏，他步履匆匆来到清静峰后山，那里有一条潺潺溪流，溪水映着灿烂的朝霞，水面上漂着片片粉红色的桃花瓣。

溪流旁边是一片绿草茵茵的空地，有亭翼然其上，亭中有石制桌椅，亭旁花木扶疏，一个人影绰绰融入其中。

“师尊。”明帆抱拳弯腰冲着亭中那人恭谨行了一礼。

亭中人影徐徐踱步而出。

明帆抬眼细瞧，就见对面那人身着素缎交领白袍，袍角、领口和袖口处绣着翠色竹叶花纹，外罩一件暗竹绿的纱衣，纤细的腰间坠着一块鸾凤玉佩，墨绿色的络子和流苏衬得那块羊脂玉佩分外莹润。

他悠然而出，衣袂蹁跹随风浮动，让明帆产生了一种此人随时都有可能羽化而去的错觉。

“明帆，何事让你如此匆忙？”沈清秋看着明帆因为一路疾行，白净的脸上红扑扑的，连鬓角也略带水光，神色不由开始凝重起来。

“师尊，掌门师伯回来了，他带着朱果回来了！”明帆就像小时候那样咧开嘴，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沈清秋这才明白日趋稳重的明帆为何会如此失态，只是他更加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掌门师兄有没有受伤？他的气色看起来还好吗？”沈清秋面色平静，手指却暗暗攥紧。

“师伯有没有受伤，我也不知道，但他的气色看起来还好，我去的时候木师叔正在为他诊脉，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是吗？不急，我待会儿就过去看看。”沈清秋语气平淡，面上的表情宛如夏日湖面，无波无澜。

可还未等明帆反应过来，眼前一花，沈清秋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帆不由摇头苦笑。

穹顶峰宽敞的书房里，岳清源手搭桌沿背靠椅背，面带喜色正与木清芳说着话，他的首席弟子邵煜杰进来禀报，称清静峰主沈清秋来访。

“快请他进来！”说着话岳清源从坐着的椅子上猛然起身，“不！还是我自去迎他。”

沈清秋正站在书房外等待，书房的门悄然打开，岳清源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小九！”

“七哥……”看到自从当上掌门就未有过如此激动神色的岳清源出现在自己面前，沈清秋只说了两个字就噎住了，生生急红了眼眶，只余喉结不断滚动。

“你还好吧！”紧接着，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就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同一句话。

跟在岳清源身后的木清芳忍不住了，他走上前道：“掌门师兄并无大碍，沈师兄的情况也没有恶化，我们就别杵在门口站着了，还是进去说话吧。”

听到这番话，两个人都有些许羞意，讪讪地低了头，跟着木清芳一起进了书房。

“沈师兄，掌门师兄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把朱果带回来了，我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炼制焕然造化丹。”木清芳也十分少见的兴奋道。

“炼丹的事我不太懂，但是我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炼制焕然造化丹的事一定要保密。”沈清秋一脸严肃道。

岳清源点点头：“没错，所以我回来的这件事也没有大肆宣扬，我带回朱果的事，更加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木清芳也郑重点头道：“我明白，此事我也会守口如瓶。”

三人又商议了几句，木清芳就拉着沈清秋提出了告辞，他表示掌门师兄刚从无间深渊回来，虽然因为准备充分没有受太严重的伤，但其精力损耗巨大，应该多多休息。

就这样沈清秋和木清芳就一起退出穹顶峰书房，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峰。

三日后，沈清秋让明帆持自己的帖子去穹顶峰，请岳清源酉时来清静峰后山的待月亭相聚。

傍晚，岳清源欣然前来，待月亭中，沈清秋正等待着他的到来，明帆照例通报一声以后就离开了。

“掌门师兄，我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离开苍穹山。”见明帆已走，沈清秋扭头拾起待月亭栏杆上的一片落英，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岳清源其实是明知故问。

“我毕竟在魔界待了那么久，我的所作所为，除了四大派的少数高层人物，外界全都不知晓真相，现在修行界有好多风言风语，如果我继续留在苍穹山，只会给你们带来不利的影响。所以我决定秘密离开苍穹山，你们就对外宣布清静峰主沈清秋因为毒发身亡，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沈清秋低头抚弄着手中花瓣，自顾自地说道。

说完这番话他就不再作声，全神揉着桃花瓣，等待岳清源答应他。

可是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复，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就见岳清源已是泪流满面。

“掌门……师兄……”沈清秋呢喃开口，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时间，待月亭周遭一片静谧，只余两人腰间玉佩相碰的“叮当”脆响。

“别走……小九，我……离不开你。我……我心悦你！我其实已经心悦你好久了，只是一直不敢说……你……别离开我。”沈清秋的头顶传来岳清源闷闷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沈清秋真想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中，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只是无忧无虑的去拥有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可是他不能！

“放手！”沈清秋眉头深蹙，低声喝道，“你我同为男子，又一个是掌门，一个是峰主，如此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若是让弟子们看到，我们将尊严置于何地？”

“可是……你不能走，如果你决意要走，我就跟你一起走！”岳清源没有松开手，只是哽咽着补充了一句话。

沈清秋双目阖上一刻，又猛的睁开。

“少说傻话！”沈清秋形容冷峻，气势孤傲，一把推开搂着他的岳清源，“你是苍穹山掌门，我们这些峰主谁都可以走，唯独你不能走。你就别自欺欺人了！”

“我……我……”岳清源无力的放下双手，垂眸看向沈清秋，沈清秋却干脆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清冷决绝的背影。

“小九……”

“别喊我小九！小九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清秋师弟……”

“沈清秋马上也要死了。”沈清秋清凌凌的嗓音中带着冰渣。

“好吧……我……知道了……”岳清源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我先回穹顶峰去了。”

说完这句话，岳清源并没有动，只是痴痴地看着沈清秋的背影，好半天以后，见沈清秋没有任何反应，才低下头缓缓转身，向穹顶峰的方向走去。

沈清秋依旧没有转身，修行者的神识感应比眼睛还好使，他能“看见”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岳清源没有卸剑，而是缓慢地走向虹桥，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姿，此时竟有些佝偻，一向自信沉稳的步伐也变得蹒跚，周身萦绕着伤痛萎靡的气息。

沈清秋咬着牙，眼睛里渐渐充满了血丝，直到岳清源萧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才如梦初醒，他猛的转过身，眼前空空如也，就像他空了一大块的心。

他踉跄着迈出一步又猛的刹住脚，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却不知欲抓住什么，张口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回过头木然环视，亭边巨石上“待月”两个龙飞凤舞的鲜红大字刺目不已，仿佛也在嘲笑他。视线开始模糊，心里的感受却变得愈发明晰，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的感受到，命运对他深深的恶意。

待月亭的“待月”二字是取自一阙词。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①”

当他第一次来到这待月亭时还曾经暗自腹诽：是哪位先辈这么想不开？要为这亭取这样两个字。今日他特地选了此处告别，却没想到岳清源会在此时此地向他告白。

暗暗思慕多年的人向自己告白本应是件甜蜜幸福的事，可此时的沈清秋心中却充满了苦涩。

一直以来他都在自欺欺人，他不断告诫自己，岳清源与他是师兄弟，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也只能是师兄弟，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都要藏起来，绝不可以让旁人知晓……

可是，真相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对我有这般情意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对你满怀期待的时候，你把温柔给了你身边所有的人；我为了得到你一点点的关注而任性胡闹的时候，你只会对我说对不起；现在我心灰意冷想要告别过去之际，你却偏偏告诉我，你心中早就对我有情。

若你早就有此心意，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要是你不想告诉我，就干脆瞒我一辈子不好吗？晚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痛苦和绝望犹如两条毒蛇争相噬咬着心脏，绵绵密密的苦痛涌上来，沈清秋仿佛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胸腔里传来一阵被利刃穿透般尖锐的痛。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揪往胸前衣襟，把原本平平整整的领口揪得皱作一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脑海中爆出一团团白色的焰火，耳朵里听到阵阵轰鸣声，眼前迸出大片暗红色。

他再也站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中的热流如泉水般喷涌而出，一直挺直的腰也佝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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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想通过假死离开苍穹山，岳清源偏偏在此时突然向他告白，沈清秋冷漠地推开了岳清源，一颗心却已被伤到千疮百孔。他们二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接下来他们又将何去何从呢？敬请期待下一章：七情之伤

ps. ① 取自五代 ·李煜的《浣溪沙·转烛飘蓬一梦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