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韩家二公子韩宏昊串通继母逼婚的事件让柳溟烟委屈、愤怒又无奈。

好在柳溟烟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她心志坚毅眼界开阔，并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正相反她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师尊齐清萋的良苦用心，开始一心一意的修炼，心中再无杂念。

可是就在她以为一切困扰已经过去，她将迎来焕然新生的时候，更大的打击向她袭来……

距离上次回家探亲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苍穹山已进入炎炎夏日。

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空，把大地烤得滚烫。柳溟烟不顾头顶火辣辣的阳光和脚下大地的炙烤，独自一人在仙姝峰的演武场上练习新学的剑招。

“柳师姐——”一个欢快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伴随着这声呼唤，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闯入演武场中。

柳溟烟定睛一看，原来是原清静峰的弟子宁婴婴。

自从清静峰主沈清秋回来以后，按说宁婴婴应该回清静峰去，可不知为何，沈清秋找到齐清萋密谈了一番，之后齐清萋就宣布把宁婴婴继续留在仙姝峰教导，清静峰也没有再招收过新的弟子。

本以为宁婴婴会为此事伤心难过很长时间，谁知道她也是个心大的，没过多久仙姝峰上就又飘满了她的欢声笑语。

宁婴婴天真活泼，柳溟烟其实还挺喜欢她的，见她跑过来就停下手中的剑招迎了上去。

柳溟烟见宁婴婴跑得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就掏出手帕一边心疼的为她擦拭，一边问道：“婴婴师妹，这么毒的日头，别跑到演武场来，当心中了暑气。”

宁婴婴笑嘻嘻地道：“师姐，你家里来人了，正在师尊的书房里呢，师尊让我喊你过去。”

柳溟烟的心里“咯噔”一下。

……

柳溟烟面如死灰眼眶通红，步履虚浮摇摇晃晃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柳师姐，你……”宁婴婴没有走，她等在书房外看见柳溟烟走出来，就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却被柳溟烟可怕的状态吓得定在了原地。

柳溟烟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径直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宁婴婴看着柳溟烟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转身去清静峰找明帆去了。

仙姝峰的寝室是苍穹山各峰中环境最好的，通常是两人间，柳溟烟是齐清萋的得意弟子，她的寝室只住了她一个人。

柳溟烟一回到寝室就紧紧关上了门，她坐在床边柔肠百转。

就在刚才，她的继母派了家人来，告诉了她一个可怕的消息：参知政事韩嗣琦准备以她父亲在上次战役中“杀良冒功”为由，参她父亲一本。

更可怕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柳溟烟不赶紧下山乖乖去嫁给韩宏昊，韩嗣琦有的是办法慢慢整死她父亲，等她父亲一死，她的兄弟姐妹们自然也难逃噩运。

想到这些，柳溟烟的心都凉了。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遭了。她现在金丹未成，下山嫁人就意味着她的修行路将从此断绝，可如果她不下山……

不光她的父亲，整个柳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全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柳冥烟细细思索：

自己该怎么办？有谁能救自己吗？

答案是：没有。

就算是向哥哥求助又能怎样？难道让哥哥去杀了韩宏昊父子吗？这样自己是得救了，可是哥哥呢？这不但违背了他的道心，他要是真这样做了，从此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魔修，要么当众自戕，要么就要躲躲藏藏的过下半辈子。

求师尊？师尊不也是一样？她不就是因为和自己相似的原因才离家出走的吗，难道让她回去求助家人？且不说师尊能不能为了自己放下自尊去求家人，就算师尊去求了，她的家人管得了吗？同是武将世家，谁愿意得罪位高权重的韩嗣琦？

去求掌门师伯？苍穹山掌门的威压权势只在修行界有用，对方是世俗权贵，苍穹山掌门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

柳溟烟越想越无望，恨不得立刻就死了，起码可以一了百了。

可是，不行！

她要是死了，父亲不是照样要迎接韩嗣琦父子的怒火？

要是她自己动手杀了韩宏昊父子呢？就不说以她的本事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她不照样会连累父亲和哥哥吗？

柳溟烟绝望了，这才是生死两难！

这一刻，她真是恨死了自己。

谁叫自己长得这么漂亮，谁叫自己没事要跑出去玩，谁叫自己偏偏让韩宏昊看见！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美色，向来只是一种货物。美貌的平民女子，大多会沦为世家豪门的玩物，或是成为青楼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但如果你觉得出生在富贵之家就一定能避免这种悲剧，那你可就错了。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孩子们通常身不由己，表面风光实则可悲。

她们从出生开始就是家族用来联姻的工具，是攀附权贵的棋子，家族中任何事物都没有她们置喙的余地。而她们的美貌和才情，都是用来增加她们身价的筹码。

越是美名在外的女子越会受到多方觊觎，最终会嫁到谁家，能嫁给谁，都不是她们自己能够决定的。

在如此婚姻中的大多数女人自然生活得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悲剧。她们通常会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与自己的夫君或是相敬如宾，或是形同路人地度过余生。

就算运气极好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此生也只能困于后宅，以生儿育女为己任，以管理后宅为日常。

她们日夜要为夫家操劳，上要侍奉公婆、夫君，中间要处理好与大姑子、小姑子、众妯娌之间的关系，下还要教导子女，管理下人。再也没有可能去看看她们所向往的广阔天地……

总之一句话，女子生来就比男人艰难。

这一刻，柳溟烟无比痛恨自己的女儿身。

她以为上山求道就能摆脱为家族联姻的命运，从此海阔天高获得自由；她以为只要蒙上面纱，不让别人窥得她的绝世容貌就可以得到足够的安全；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修行有成，就能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可是命运从来不随人心愿！

柳溟烟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她哭自己为什么不像哥哥一样生来就是个男子，她哭自己为什么偏偏拥有如此的美貌，她哭自己为什么努力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却终究拗不过命运的安排……

她的哭声哀婉极了，她不知道的是，得了同样消息的柳清歌此时就站在她的门外。

柳清歌听到门内传出妹妹的哭声心痛如刀绞，但他无能为力，他甚至连去安慰柳溟烟的立场和资格都没有，他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无力的放下，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那扇门终究没有被敲响。

因为他是个男人，他没有为家族联姻的任务。就算他没有上山求道而是留在家中娶妻生子，过得也不会比现在差，凭他的身份和资质，他的妻子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都绝对不会差。就算娶的人他不喜欢，他还可以纳妾，还可以蓄养家妓，还可以出入秦楼楚馆，总之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乐呵，而旁人也只会羡慕他潇洒风流，不会说他道德败坏。

因为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女人往往要依附于男人，靠征服男人继而征服天下，能独挡一面，雄霸一方的女子，太少了，因此每出现一个这样的女子都是一个奇迹，都将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被世人千古传唱。

男人则不同，男人以事业为主，只要事业有成就什么都有了。

这些话语听起来十分恶臭，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现实，至少在他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改变也无力挣脱的牢笼。

……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阳光普照，顷刻间就变得乌云满天，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呼呼呼……狂风渐起，刮动天地。

仙姝峰的弟子们惊呼着一股脑地飞奔进了各自的寝室，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有几个弟子看到柳清歌还站在柳溟烟的门外，纷纷招呼柳清歌去大殿避雨，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丢下柳清歌自己跑了回去。

原本昏暗阴沉的天空骤亮，一道闪电如利剑一般，刺穿天际。

“轰隆！”

一声炸雷响起，接着一颗颗豆大的雨滴，从天上厚厚的乌云中砸下来。

起先窸窸窣窣，但是很快，雨势骤大，哗哗哗响成一片。

大风呼啸，卷动雨帘，席卷了整个苍穹山。

一场暴风雨，倾盆而来。

“轰隆……咔嚓……”

天空中炸响着天地崩溃般的雷音，狂风卷着大雨，冲撞着仙姝峰。

树枝在大风中狂舞。雨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片水幕，近乎是瀑布一般，扯天扯地的垂落下来。

天色昏暗，时而被闪电照亮。哗哗的雨声、呼呼的风声、隆隆的雷声交织在一起，冲刷着柳清歌的耳膜。

他拖着形单影只的身体，颓然地行走在狂风大雨当中。

他孤身一人，茫然失措，走在回百战峰的路上。

恰逢骤雨，他对未来一片迷茫，虽然身怀恨痛，却心知大局已定，抗争无望。

在这绝望的情绪中，他都忘了撑起结界挡雨。

顷刻间，雨水加身，他浑身立即湿透；风雨如注，遮掩住他的视野；天空昏暗，让他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

失败的感觉是痛苦的，比失败更痛苦的，是明知道失败在前方等着自己。

这是一种煎熬。

痛楚万分。

不管你如何努力，不管你如何嘶声呐喊，痛苦呻吟，失败就在那里。

就好像是命运在无声地嘲讽你，让你体会到自身的渺小，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悲哀。

好大的一场暴雨！

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天地间灰茫茫冷飕飕，似乎将一切的事物都裹在里面，看不分明。

世事就如这狂风暴雨，严严实实的裹住了柳清歌，让他察觉不到真正正确的路。

他心疼他唯一的亲妹妹，他知道她曾经的梦想，他理解她心中的所有委屈和不甘。但任凭他战力超群，也无力改变她的结局，因为这就不是靠打打杀杀能解决的问题！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亲妹妹，如同一只在蓝天上自由翱翔的鹰隼被生生折断翅膀，被关进牢笼，成为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①

大雨模糊了视线，眼睛因为进了雨水而酸涩不已，雨水哗哗地顺着柳清歌的脸颊滑落，热热的……

时间倒退到二十多年前，一个十岁左右身着华服的小男孩跪在一个乌发白衣，相貌英俊如玉，身躯挺拔如枪的青年人面前。

“柳长风②，你为什么要上山求道？”那个白衣青年问道。

端端正正跪在他面前的那个孩子朗声答道：“我要保护我妹妹！”

白衣青年眉头微皱：“你们柳家的大小姐身份高贵，仆从无数，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哪里需要你这个世子亲自来保护？”

华服少年黯然道：“我和妹妹是一母同胞，我们的母亲本是父亲的正妻，可她在产下妹妹以后就得了重病去世了，我们现在的嫡母是父亲的继室，继母不见容于我们兄妹，我只能离家求道，以求能保护自己和妹妹。”

白衣青年叹息一声道：“既如此，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百战峰修行吧。修行路上布满荆棘坎坷，艰辛无比，你要做好吃苦受罪的准备。”

华服少年满面刚毅之色：“多谢师尊收留，长风定会努力修行，不负众望。”

……

回忆到此为止，柳清歌心中的挫败感更甚，明明自己一直在追求强大；明明自己已经修行有成，身居高位；明明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可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住自己的妹妹。

滂沱的大雨浇得他通体冰凉，但他的一颗心却越发炽热：“溟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哥哥一定要救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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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① 取自《筹笔驿》，作者：唐·罗隐

② 柳长风是作者私设柳清歌的原名，取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事到如今柳清歌兄妹中似乎必须要有一个人牺牲自己才能解决这件事，柳溟烟决定放弃理想和自由嫁给韩宏昊，以此保全家人。而柳清歌则决心牺牲自己也要保护妹妹。他们两个谁能成功？然而齐清萋也知道了这件事，她会选择坐视不理吗？谁能来打破这个死局呢？敬请期待下一章：谁来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