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心魔劫

  自从仙盟大会时沈清秋在绝地谷失踪，柳清歌带领着弟子们在绝地谷里搜寻了整整三天，就差把绝地谷给翻过来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对此柳清歌一直耿耿于怀，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绝地谷探查一番，雷打不动。此外每次下山做完任务他也会绕道到绝地谷看看，可以说他对绝地谷的地形情况已是了如指掌，不管绝地谷发生了任何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柳清歌这个行为已经默默坚持了两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甚至有一些多事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他都不为所动，依然故我。

  今天他照例又来到绝地谷，惊讶的发现绝地谷里的灵气暴动了，大量的灵气向枫树林涌去，就像枫树林里有一只吞噬灵气的怪兽正在进食。

  柳清歌赶紧放出神识向枫树林探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是沈清秋！

  他飞快的向灵气风暴的中心奔去……

  待看到沈清秋的那一瞬间，柳清歌猛然收住了脚步。

  沈清秋的样子实在是惨不忍睹。他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好肉，破破烂烂的衣物下露出被天雷劈得焦黑的皮肤，皮肤上满是恐怖的裂口和血洞，渗着丝丝鲜血，让他身下的枫叶更红了。

  “沈……沈师兄，你怎么样？”柳清歌试探着问道。

  可是沈清秋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他双目紧闭，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却在不断地、大量地吸取着灵气。

  柳清歌决定先把他带回苍穹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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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当、叮当……”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①”

  清脆悦耳的歌声从远处飘来，粉红色的桃花瓣漫天飞舞，美不胜收。

  这里是沈清秋的识海，他的识海中本是清静峰后山竹林的景象，此时却莫名多出一片盛开的桃花林，还有一群动听的女声在齐声吟唱。

  沈清秋执剑而立，警惕的喝道：“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嘻嘻嘻……”

  “呵呵呵……”

  伴随着一阵轻笑，无数绝色妖姬从桃花林中显现，嬉笑着往他身边飞去。

  她们衣不遮体，眉目含春，举手投足间顾盼有情。无数虚幻的花影将她们包裹其中，望之如同仙女降临。

  妖姬们娇声嬉笑，吟唱诗句，做出种种诱惑身姿，围着沈清秋不停的舞动，极尽挑逗之能事。

  每一名妖姬放在人世间，都是可以动摇修行者道心的绝色美女。

  她们周身放出七彩光华，将沈清秋笼罩其中。

  种种不堪入目的画面一一显现，这些画面就像有生命的迷雾，互相挤来挤去，争着要将沈清秋拉入其中。

  沈清秋却冷笑一声，开口念诵佛家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佛家真言本就是心魔克星，被沈清秋带着灵力诵出，声震九霄，如天雷滚滚在识海中回荡不休。

  绝色妖姬们尖叫着，齐齐滚落在地，狼狈的往回飞退。

  虚空中霞光乍闪即逝，传来一阵缥缈的女子歌声。

  无数金花坠落，落到地面时却消失不见，一朵半透明的粉色花朵在虚空绽放，花蕊中出现了一个身穿霓裳羽衣的少女，少女从花中起身徐徐飞落而下。

  那个羽衣少女衣袂飘飘，身姿如梦似幻。先前那些绝色妖姬纷纷恭谨地弯下腰，退到羽衣少女的身后。

  “咦？郎君看起来并非寺庙中的僧侣，为何会诵佛家真言？”羽衣少女莲步轻移行至沈清秋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就柳眉轻扬，满脸好奇的问道。

  “这就不劳足下费心了，敢问足下是何方神圣？”沈清秋眯了眯眼道。

  “我乃心魔。众生皆有难解心愿，我便是众生执念所化，是世人内心深处欲望的具现。”羽衣少女微笑着答道，“小郎君你这么年轻就要修得金丹圆满了，还真是让人吃惊啊！你有何心愿可以告诉我，我全都能帮你实现。”

  “呵~，我倒不知心魔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了。”沈清秋讥讽道。

  心魔少女却不恼：“当然不是无偿的，你若与我交易，从此以后便能心想事成，什么心愿不得达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便是想做人间帝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我要付出灵魂为代价，是也不是？”沈清秋淡淡道。

  心魔少女掩口轻笑：“一点没错，不过你能达成毕生心愿，享尽世间繁华，等你寿元尽后再把灵魂给我，算起来，你不吃亏。”

  沈清秋不语，借着宽袖的遮掩，从手腕上悄悄褪下一串佛珠。这串佛珠还是在白露山一战后，昭华寺的无尘大师送给他的。

  “让我看看，你这般人物究竟有怎样的人生轨迹。”心魔见美色、财富和权势这些往常无往而不利的东西都没能诱惑到沈清秋，就垂眸喃喃自语道。

  几息后，心魔少女瞪大了一双秋水般眼眸，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怜悯之色：“小郎君的一生可真是命运多舛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幸的命运呢。”

  沈清秋心中诧异，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你还是自己来看吧。”心魔少女摇摇头叹道。

  她素手轻轻一挥，一道若有若无的粉色雾气四散弥漫，渐渐将沈清秋裹住，沈清秋进入幻境之中。

  ……

  一张略带皱纹的女人的脸凑了过来，在他身上一通擦洗，片刻后笑道：“恭喜夫人，是位小少爷！”

  “快抱过来让我看看！”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沈清秋感觉自己被包裹好，递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沈家有后了。”抱着他的那个女人激动得珠泪滚滚。

  “原来这就是我的母亲。”沈清秋暗道。他心中又喜又痛，不禁也“哇哇”大哭起来。

  “小少爷的哭声真响亮，中气十足。”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纷纷说着恭维的话语称赞自家小主人。

  沈清秋的父亲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大方的打赏了下人们。

  有好长一段时间，沈清秋几乎迷醉在这从未感受过的，来自亲人的呵护宠溺中。

  只可惜好景不长，他再一次经历了被拐卖，当乞丐，进秋府，屠杀秋剪罗众人，放火烧秋府，跟着无厌子坑蒙拐骗的生活。

  之后又上了苍穹山，当上清静峰峰主。

  再次经历这一切，沈清秋从一开始的愤懑难解渐渐变得越来越平静，他开始有一种抽离感，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生活，接着就发现了一些以前被他忽略的细节。

  比如，洛冰河在拜师的时候因为他的疏忽，没有受戒。又比如洛冰河在苍穹山上被以明帆为首的同门师兄弟们欺负的很惨。

  沈清秋有点困惑，这好像和他的实际生活有些小小的不同。

  很快他又在灵犀洞里看到走火入魔的柳清歌，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定神符相助，柳清歌把乘鸾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柳清歌死在他的面前……

  柳清歌死后，有谣言传遍苍穹山上下，说是沈清秋乘人之危杀死柳清歌，只有岳清源和常清藤坚决否定了这个说法，加上木清芳的证明才压下这波乱象。

  时隔不久又有噩耗传来，常清藤外出时被魔族劫杀身陨，一边是唯一的知己好友离去之殇，一边要隐瞒严重伤势担负起苦行峰和清静峰两峰的重任，同时他还要面对苍穹山众峰主和弟子们各种饱含着猜疑、忌惮，甚至是痛恨的目光。

  沈清秋心力交瘁，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再之后就是仙盟大会，洛冰河被他发现是天魔族，然后被他打下无间深渊。而他却为了保全苍穹山的名声宣布了洛冰河被魔族杀死的消息。

  之后更是诸事不顺，苍穹山上的众位峰主们接连发生各种意外，根本防不胜防，虽未至死却是个个萎靡不振。

  而沈清秋却是身边无人帮，手下无人用，又两眼一抹黑不知敌人是谁，面对敌人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他只能被动防守，结果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五年以后，洛冰河从无间深渊里出来，他勾结幻花宫宫主夏承竦，当众历数他的种种“罪行”，从屠杀秋府众人，到逛青楼狎妓，还虐待弟子，甚至连他一向疼爱的宁婴婴，也站出来指责他曾经企图猥亵她。

  最重要的罪名是他杀害了同门师弟柳清歌，而他此时还在为木清芳失踪一事殚精竭虑查找线索。

  猝不及防的，他就被所谓的四派联审定了罪，关进了幻花宫水牢。

  在幻花宫水牢中他见到了从无间深渊中出来的洛冰河……

  洛冰河残忍扯下他的两条腿……

  丢在自己面前断成几截的玄肃剑……

  血线漫延，就在即将汇聚成一结时，错了开来……

  被做成人彘关在地牢里，受着日日夜夜无休止的折磨……

  心如死灰，默默无闻的惨死在地牢里。

  幻境结束，沈清秋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他全身颤抖，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打击，神情十分痛苦。

  他紧盯着眼前那个明艳的少女：“这就是我一生的命运？”

  少女暗暗纳罕，心道：“这样凄惨的命运，连我看了都有些动容，要是一般人早就崩溃了，而面前这人居然还能稳住心绪开口发问，看来也是个心志坚定之人。不过人强不如命强，再怎样坚定的心志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最终只能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随波逐流。”

  心魔少女自信满满地开口笑道：“我没必要撒谎，这就是你原本的命运。怎么样？现在你应该想与我交易了吧，我可以改变你凄惨的命运。”

  沈清秋深吸了一口气，嘶哑着嗓子平静地道：“就是说命运并非不可改变咯？多谢你告诉我这些秘密，好走不送！”

  心魔少女闻言勃然色变，还未等她有任何动作，就见沈清秋盘膝而坐，手握佛珠，口中急急诵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令诸有情，出魔罥网，解脱一切外道缠缚；若堕种种恶见稠林，皆当引摄置于正见，渐令修习诸菩萨行，速证无上正等菩提。②”

  话音未落，沈清秋周身一片金光大盛，头顶虚空中涌现朵朵金莲，连成一片护持其身。

  他伸手捏了个法印，喝了一声：“嗡！阿！吽！”漫天金莲顿时朵朵盛开，散发出无穷无尽的金色毫光。

  心魔少女惊叫一声，在金光的照射下，她的身形如同太阳下的冰雪，很快融化消弭。

  在她身后的那些绝色妖姬也纷纷化作白骨骷髅尖叫着逃离。

  桃花林亦如迷雾缓缓消散，沈清秋的识海又恢复成一片翠绿竹海。

  沈清秋喟然长叹，心中却一点也没有轻松下来。他其实也可以用蛮力或法阵击退心魔，但是对付心魔，佛家的法门更快更管用。

  这还要归功于白露山之战，那一战过后，由于沈清秋在战斗中的惊艳表现，他与昭华寺的无尘大师成为了莫逆之交，佛珠和法诀都是得自无尘大师的馈赠和传授。

  沈清秋默默回想自己在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切，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他倒不是为了自身凄惨的命运而悔恨痛苦，修行者修的就是“知行合一”，所行即所愿。

  他们绝对不会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误，相反他们会勇于承担后果，并坦然接受惩罚，虽死而不悔。否则他们就会道心动摇，堕入心魔的陷阱。

  这即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坚持心中的信念，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人，勇于牺牲自我，孤身上路，砥砺前行的精神。

  他放不下的，是疼爱他的一双父母，可以想像自己被拐卖以后，他的父母该有多么痛苦伤怀。

  让他意难平的还有岳清源，他在拿到玄肃剑碎片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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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山，灵犀洞里。

  沈清秋无知无觉地躺在灵犀洞里的石床上，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悄悄滑落。

  有一只手伸过来，用锦帕轻轻为他拭去眼角泪珠。

  一声轻叹响起：“沈师兄，你又梦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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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取自《诗经·鹿鸣》

  ② 药师佛十二大愿，第九愿「回邪归正愿」。

  沈清秋用佛法击退心魔，至此他终于修得金丹圆满，但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往后的日子里曾经有过的诸多阴谋算计依然不会少。心魔劫给他带来了许多关键性的信息，他能利用这些信息成功反击吗？敬请期待下一章：金丹大成

  ps. 小声说：“知行合一”的概念来自明代哲学家王阳明的“心学”，王阳明起初推崇孟子，后受道家思想影响，融合两派精华创立了“心学”一脉，但归根结底“心学”还是属于儒家学派的分支。用“知行合一”来描述修行者的心性是作者私设，但还是有依据的，非无的放矢。

  儒家是讲入世的，勇猛精进，百折不挠，它的精义是“工作”。佛家是讲出世的，似空非空，云空未必空，以出世观行在世事，它的精义是“睡眠”。道家在出世和入世之间，行云流水，顺其自然，其精义是“生活”。

  按我的理解是：儒家讲过好今生，与天斗与地争，要弘扬正气；佛家苦修是为了今生吃苦行善，盼望来世托生到一个好地方；道家随遇而安，想与自然和谐，目的是达到长生。  

  从心性上讲：孔子讲的是要有“正”心；老子道的是自然“炼”心；佛家求的是修行“明”心。

  或许可以借用《封神演义》的说法：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本来是一家。嗯，这样就和谐了（儒、释、道三教在本文中取长补短，提前和谐了，真实历史上的三教合一是在元明往后）。

  佛法斗心魔的描写借鉴了《太子悉达多大战魔王波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