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突如其来的当年真相

“你只要记得我姓苏，你要拜的是我师尊……你要是成了我师弟……得听我的话，要帮衬我，不许背叛我。”

幻花宫的大弟子苏夕颜？

当年那个黑衣少年，他也姓苏……

沈清秋修长的手指蜷起捏皱了衣摆，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他急切的问道：“既然苏夕颜是幻花宫的首席弟子，为何我从未见过？”

常清藤叹道：“红颜薄命啊，苏夕颜就是那个牺牲在魔尊天琅君手中的幻花宫弟子。”

“红颜薄命？苏夕颜是女子？”沈清秋悄悄松了一口气。

“嗯，”常清藤仰头陷入回忆中，“你拜入清静峰的那一年正好在举办四年一度的仙盟大会，那一届仙盟大会就是由苏夕颜主持的，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我到现在还是记得她那时的绝代风华，她当时穿着一件华贵的黑色长袍，头发用束发金环束成高马尾，整个人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打住，你不是说苏夕颜是女子吗？听这话怎么形容的像个男人？”沈清秋急忙插嘴道。

常清藤不禁笑道：“苏夕颜一向喜欢男装打扮，要不我怎么会把你那徒弟和她联系起来。”

沈清秋的心沉入水底，他还不死心，想了一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来放在桌上，沙哑着嗓子问道：“你看看这个人像她吗？”

常清藤看了画像一脸诧异：“你怎么会有苏夕颜的画像，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真相沉甸甸的坠落到眼前，压得他几欲窒息，沈清秋的脸“刷”的白了，他似乎被从窗口射入的灿烂阳光灼疼了双目，缓缓阖眸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手肘撑在桌子上，上半身微微弓起抵住桌沿，用力绷紧的肩膀一阵细微的颤抖，鼻腔一热，一串晶莹粘稠的液体迅速顺着秀气的鼻尖滴落下来，沈清秋开始默默的很没有形象地——流鼻涕。

他以为捂住眼睛就可以把眼泪憋回去，没想到它们另辟蹊径找到了新的出口，他赶紧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洋洋得意的常清藤此刻也变了脸色，他凑过来关切的看着沈清秋：“沈师兄，你……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着才好解决。沈师兄……沈师兄，说话，你说句话好吗……”

“沈师兄……”

“沈……”

沈清秋觉得命运就像一个无聊的小孩，坐在井沿边，看着枯井里那只蜗牛沿着井壁慢慢地向上爬，每当蜗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到井沿上，还没等喘口气，就被孩子小小的手指轻轻一弹，又掉了回去。

可他这只蜗牛硬是犟的很，掉回去了也不肯认输，接着又爬，爬起来，掉回去，又爬起来，又掉回去……

沈清秋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尤其是在读了这么多书以后，饱读诗书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就是会直线提高一个人的眼界和心气，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往往是一个人生悲剧的起始。

其实他何尝不会伏低做小哄人开心，幼年的艰辛经历早已让他学会了阿谀奉承，学会了逢场作戏，学会了生存法则，面对任何人都能逢迎讨好游刃有余。

可是他在师尊的教诲和诗书的浸润下修了出一副铮铮傲骨，他想要斩断过往，与过去那个卑微低贱的自己决裂，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只可惜即便纵使他才华满腹，即便他已身居高位，他此生终是甩不掉已经染上的一身污渍。

虽然他对那个黑衣少年的来历早有猜测，但是在得到证实以前，还是会心存侥幸，今天却在猝不及防中得知了“他”或者说她的真实身份和用意，这个打击着实不小。

怪只怪他当年对那个黑衣少年的仰慕和期待实在太高，所以如今失望带来的打击也格外大，他甚至差点把他的七哥一起坑进去。

激烈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云歇雨收。

理智回归的沈清秋听到常清藤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追问，要是在以前打死他都不会把自己这段不堪的过往对别人说出来，可他面对的是好奇心很重又手眼通天的常清藤。

他了解常清藤，如果他咬牙不说，常清藤也许不会执着逼问，但肯定会安排人手去暗中调查，等常清藤自己去查一定会查出来更多辛秘，等到那时恐怕一切都不可收拾了。

权衡利弊后沈清秋决定说出一部分实情。他犹豫了一下，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尽量平静地道：“我上山以前曾经是一个小乞丐，有一次被一群人围堵在小巷子里打得半死，是她救了我，她说我天赋不错，想代师收徒让我做她的师弟。”

常清藤震惊道：“啊！这么说你当年有机会去幻花宫？那你为什么没去？”

沈清秋捂着鼻子闷声道：“我当时想带一个人跟我一起走，就和苏夕颜约好第二天早上我带着人和她再见面，谁知道就在回去的当天我被丐头卖给一个少爷成了他的书童。”

常清藤脑子一热，一些貌似安慰的话语便脱口而出：“还好你没去幻花宫，要不然……”

说到这儿伶牙俐齿的常清藤发现他竟然无法继续说下去，虽然进入幻花宫有可能会被培养成瘦马，成为幻花宫用来讨好别人的礼物和控制别人的工具，但是当书童好像也并不比做瘦马好多少，这个选择似乎是……左右都是死路！

常清藤垮下脸嚅嗫道：“抱歉，沈师兄，是我一时失言，请你见谅……你……应该很恨他们吧？”

“哈！”沈清秋惨然一笑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眼睛里布满鲜红的血丝，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流露出他极力想要掩盖却怎么也盖不住的苦涩，“恨！我怎么能不恨？凭心而论，换了是你，你能不恨吗？”

常清藤哑口无言。

沈清秋见状迅速冷静下来，他垂下眼眸，摇头低声道：“我不该怪你，相反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看到了事实真相，比起恨他们我更应该憎恨命运！说到底这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原来做乞丐的日子就已经是命运对我的厚待了。”

沈清秋厌恶地掐了掐自己的脸，生生把雪白的脸掐出几道红痕：“老天让我长成这副模样，却没有给我自保的能力，不管怎样我都会是个任人鱼肉的下场。如果我是个女人，只会更加凄惨，我连乞丐也做不成！”

沈清秋弯了弯唇角，充满嘲讽的笑道：“我知道其他峰主们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说我看重修为，修炼起来不要命，争权夺势和师兄弟们不能兄友弟恭。

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苍穹山上资质比我好的弟子多如过江之鲫，我只能拼了命的学习、修炼这才入了师尊的法眼，若是不能成为首徒，那我下山后会面临什么处境？哈哈，认真说起来这副相貌才是害惨了我的罪魁祸首，我倒更应该考虑要不要毁了这张脸。”

常清藤收起惯常的嬉皮笑脸，默默地拍了拍沈清秋的肩膀低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现在不是已经上了苍穹山，当上清静峰峰主了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突如其来的真相打了沈清秋一个措手不及，他曾经无数次有过各种设想，却依然没有想到如今这样一个结果。

不知道为什么，当心头这些陈年的旧伤疤被一点点揭开时，虽然痛彻心扉，纵使鲜血淋漓，就像刮骨疗毒有疗愈的作用，发泄过后，抑郁的心情得到了纾解，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以后，一直以来蒙在沈清秋心上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不少。

当年的沈九被卖入秋府以后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当时他不管岳七直接跟那个姓苏的少年走了会怎样。在苍穹山上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是他早一点去修行一定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每每思及此处，他对岳清源的怨恨便又更深一层，尽管岳清源对他百般呵护、千般纵容，他也只觉得这是岳清源为当年失约之事的补偿，每次看到岳清源在他这里碰壁以后明明十分失落，却还是强打精神继续讨好他，他的心中就会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但是今日得知的这个真相，打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幻想，原来当年的事真的不能全怪岳七，跟着苏夕颜走确实是一条捷径，但正如师尊当年在立首徒仪式上所说：“这世上最难走的路其实就是捷径。”

对他来说苏夕颜和秋剪罗其实根本没有本质的区别，原来命运是如此的残酷。

痛定思痛，沈清秋开始直面自己的过去，慢慢学会和世事妥协，慢慢习惯人生的种种不堪，努力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多年来与痛苦作斗争的经历也让他明白了一点：“人和人的悲欢是真的不能相通，自己哪怕是痛入骨髓也不会有人真正能够感同身受，一切苦难唯有自渡。”

尽管道理谁都能懂，可从情感上讲谁会不希望能有人理解并支持自己呢？哪怕那样的人只有一个，那也是多么难得，又多么幸运的事啊……

而常清藤此时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世事无常，自己的母亲曾经何尝不是一个官宦世家金尊玉贵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宦贵女，她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沦为被官府发卖的奴婢，那时她一定是恐惧极了，大概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更加凄惨的未来，也因此她才对买下她做侍妾的父亲充满了感激吧，就算在常家吃了那么多苦，她也并没有太多怨恨。

两个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花厅里一片静谧，就连窗外“啾啾”的鸟鸣声都不再响起。

沉默许久以后，常清藤终于抑制不住地唏嘘道：“沈师兄，我能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看不惯柳清歌了，其实我也挺妒忌他，同样是长相俊美，出众的相貌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在你这里却是穿肠毒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常清藤叹息一声，摇摇头继续说道：“左不过是三个字‘凭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得亏你还有这么一副死倔死倔的驴脾气，要不然怎么能捱到今天。

沈师兄，天妒红颜，更妒英才，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我们既然踏上了修行之路就应该明白：唯有自强不息才能与天争命！不然大道漫漫如何求索？”

这番话让沈清秋一阵感动，从来不愿与同性有任何身体接触的他居然主动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常清藤的肩膀喃喃道：“谢谢！”

“嘶~轻点，很疼！”常清藤夸张的怪叫一声。

没想到沈清秋的脸上却闪过一个罕见的笑容，晃花了常清藤的眼。

可惜还没等常清藤看清，沈清秋又板起脸严肃的盯着他的眼睛道：“常师弟，今天我跟你说的话……”

常清藤立刻心领神会，忙道：“放心，今天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要是有别人知道了，你就来找我算账。”

沈清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两个人饭也不吃了，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回书房继续完成剩下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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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有点紧张，他觉得从苦行峰回来的师尊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目光中透出的情绪很复杂，以往尽管是一曝十寒他也能从沈清秋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点的温暖、怜惜和鼓励，但现在沈清秋看他的时候却有猜忌、有嫌恶、有憎恨、有矛盾，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师尊又在抽什么风？洛冰河暗暗揣测，看来还是入梦探查一下比较好，洛冰河晦暗不明的眼眸闪动着幽暗的光芒。

自从上次魔族来苍穹山挑衅事件后洛冰河就发现，今生与上一世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柳清歌没死在灵犀洞，梦魔也没有来，连带着本该死在漠北君手上的常清藤也被救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是上一世的自己不知道的呢？洛冰河暗暗盘算。

是夜，洛冰河从梦中惊醒，他一挺身坐了起来，嘴里默默地念叨着几个字“幻花宫，苏夕颜？”原来那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黑衣少年是幻花宫曾经的首徒苏夕颜，她和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呢？上辈子自己去幻花宫的时候光顾着讨好小宫主然后争权夺位控制幻花宫了，压根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前辈，嗯，有机会一定要再去调查一番。

“距离下一届仙盟大会还有两年时间，师尊，这一次你还会推我下去无间深渊吗？”洛冰河默默想到，“要是你这次不推我下去，我就彻底原谅你，上辈子的什么仇什么怨我都不管了，魔尊什么的我也不当了，就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做你的好徒弟，只是师尊，这一次你能不能别再拒绝我了呢？”

自从知道了幻花宫的底细，由沈清秋和常清藤牵头在苍穹山展开了秘密调查和清理的行动，又查出了一批有问题的弟子。洛冰河是常清藤的重点调查对象，然而令洛冰河没想到的是，他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因为他的经历实在简单，被调查过后反而进一步得到了沈清秋的信任，这场风波之后，洛冰河更加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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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关于“修行三大戒律”和“瘦马”的描述参见前文第一章和第十一章。

沈清秋终于拔出了心头的那根刺，尽管这个过程让他痛彻心扉。洛冰河也运气极好的因祸得福，真不愧是天道宠儿，他很快也要去万剑峰拔剑了，这一次他会拔出什么剑呢？敬请期待下一章：洛冰河万剑峰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