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聪明的人最痛苦

看到柳清歌悔恨交加地低下头，常清藤放缓了声调：“柳师弟，我们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那些世家纨绔们干的腌臜事哪一个比他少了，凭什么满手鲜血的屠夫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一心为民的好人就必须白璧无瑕，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既然好人这么难做，那岂不是举世皆恶人？如果成魔便可以为所欲为，旁人还认为这是天经地义，那我辈修行之人为什么不都去修魔？他是曾说过要杀了你，但他动手了吗？他不但没有动手杀你，相反还救了你。你呢，你做了什么？”

柳清歌忍不住抬起头辩解道：“我真不是故意打伤他的，我当时走火入魔了……我……”

常清藤冷笑道：“以前我师尊跟我讲过，我们修习仙法为什么要叫作修行，不叫修仙或者别的什么？因为我们修的是行为，是行动，论迹不论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有什么理由，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打伤沈师兄是不是事实，他救了你是不是事实！认真算算他救你还不止这一次，这也是事实。而你呢，你除了打伤他，你还嘲讽他，用言语和行动伤害他。你这算什么？以言获罪，还不教而诛？”

面对常青藤的质问，柳清歌无言以对，满面羞惭地再一次低下了头。

常清藤虽然看着柳清歌，眼神却仿佛透过柳清歌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他缓缓道：“沈师兄其实是个纯粹的人，比大部分人都纯粹。他认定了目标就会一直向目标前进，不怕艰难险阻，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将来他的劫数很可能就应在这里。”

柳清歌抬头看向常清藤涩声道：“你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

常清藤慎重的点点头：“他的目标是守护苍穹山，特别是守护掌门师兄和你。”

柳清歌瞳孔瞬间放大又骤缩：“为……什……么……”

常清藤苦笑一声道：“你也是个纯粹的人，是个在武道上纯粹的人，除了武道你对别的事都不上心，偏偏你又有强硬的背景给你提供了有力的支撑，这就造成了你有些方面就像个傻子一样。

你从一生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场面，将门世家柳家的第一个嫡子，身份高贵。你的祖辈们浴血奋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日荣华，你的父母对你满心期待，为了能让你能活的轻松写意，创造了不少条件。

那些阴暗的，龌龊的，不好的事情出现在你面前以前就已经被别人暗中料理了。

上山拜师以后，你的天赋卓然，修炼一路顺风顺水，你师尊的宠爱加上高贵身份的加持，没人敢招惹你，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这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充满善意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每一个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

所以你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你从来不知道一个无人保护的孩子仅仅是想要活下来，就会经历怎样的痛苦磨难和拼命挣扎！你也不知道这黑暗中隐藏了多少魑魅魍魉在蠢蠢欲动，一有机会就要兴风作浪。

你上山前有身居高位声名赫赫的父祖，上山后有厉害又护短的师尊，你师尊去世前居然还用性命交换了沈师兄来继续保护你。

如果没有沈师兄为你保驾护航，你早就陷入各种鬼蜮伎俩之中无法挣脱了，以你的性子只怕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正是因为有他在你们背后费心筹谋，为你们挡下一道道明枪暗箭，甚至不惜亲自下辣手干脏活，才让你能活得更加肆意洒脱。

你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操心。沈师兄跟你正好相反，他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被世事黑暗打磨过的聪明人，他做起事情来总是显得无情，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防微杜渐，因为他害怕被信任的人背叛，害怕被亲近的人遗弃，他想把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杀死在萌芽中。

聪明人永远是痛苦的，受命运摆布的聪明人更是痛苦的无以复加，除了要保护自己，他还在暗中为了保护你们殚精竭虑。而你不但对他的付出一无所知，还嫌弃他性情阴郁处处与他作对，你究竟是真的无知，还是觉得他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

柳清歌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仔细想想常清藤说的句句在理，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心里的念头翻来覆去转了好几圈，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憋出来一句话：“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常清藤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柳清歌一遍，目光中尽是嘲讽。他露出颊边的小酒窝摇头笑道：“啧啧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我虽然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却是个旁系庶子，世家大族一向讲究‘强干弱枝’，旁系子弟一贯都是嫡系的马前卒，是天然的炮灰、暗部和弃子，我们都要依附着嫡系生活，要仰人鼻息，更要懂得察言观色。在他们眼里我们比他们的奴仆还好用，他们要是嫌家族过于庞大，首当其冲要切割的就是我们，想找人去别家卧底，我们就得改名换姓使尽浑身解数。

因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风光无限的时候我们能不能沾到光全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而他们被诛九族的时候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更何况我还是庶出，一个优秀的庶子是嫡子最大的敌人。大宅门里为了利益的明争暗斗，残酷得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要不然你以为有几个人能受得住苦行峰的修炼法门？呵~，说起来你能拜进百战峰还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一番话说得柳清歌面红耳赤默默无语。

常清藤又正色道：“我们苍穹山现在正处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中，修行界与魔界表面平静无波其实下面都是暗流汹涌，你这次走火入魔的事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你想过没有，无缘无故你为什么会突然走火入魔？”

柳清歌闻言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常清藤摆摆手：“此事你先不要声张，心里有数就行，我还得等他醒来以后再跟他商量，总之你自己先好自为之吧。”说完常清藤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常清藤，柳清歌陷入沉思中，就如沈清秋曾经对姜梓彧的评价：“他只是直率 ，又不是傻。”柳清歌在这方面倒是和姜梓彧一脉相承，自从和常清藤谈过话以后柳清歌才真正开始成长、成熟起来。

自从被木清芳指责，又被常清藤教导过一番以后，柳清歌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沈清秋，其间岳清源也会每天来替换柳清歌一段时间好让他回去休息，随着沈清秋的伤势逐渐好转，柳清歌发现了沈清秋的秘密。

大概是伤病容易让人变得脆弱，每到晚上沈清秋就会睡得极不安宁，他常常睡着睡着就会把自己缩成一团，蜷到被子里一动不动，面色沉郁的可怕，怀里一定要抱着一样东西，不然就会翻来覆去的折腾一整夜；他时常会抱着柳清歌的胳膊瑟瑟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有被柳清歌抱着时才能睡得放松安稳。

而沈清秋对自己的这一切行为一无所知。

就这样过了大约七天，中午未时，柳清歌又来到了千草峰，他一进病舍就发现沈清秋已经醒了，此刻斜靠在软枕上，岳清源正在给他喂药。

沈清秋看到柳清歌走进来，苍白的脸上顿时一僵，他想伸手去接岳清源手中的药碗，可是到底是有心无力，只能用颤抖的手一把揪住岳清源的袖子，挣扎道：“掌门师兄，我可以自己喝药。”

岳清源没有接话，也没有去抽自己的袖子，他不动声色的继续用调羹舀起药汁送入沈清秋口中：“听话，喝了药好得快。”沈清秋无力拒绝，只好忍着尴尬三口两口就喝完了药。

岳清源又亲自动手服侍他漱了口，还给他嘴里塞了颗蜜饯才和颜悦色的和柳清歌打了个招呼，又交代了几句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待岳清源走远，沈清秋刮了柳清歌一眼，像在背书一样冷冷地道：“这几日劳烦柳峰主照顾，沈某十分感激。”

他刚刚醒来，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大概是岳清源跟他说了柳清歌一直在照顾他的事，他才会向柳清歌道谢。但他嘴里说的是感谢的话，语气却十分冰冷，像刀子一样直扎人心，这要是换做以前，柳清歌早就翻脸走人了，只是因为常清藤的话，柳清歌对沈清秋多了一些愧疚之心。

柳清歌有些踟蹰：“我……说感谢的应该是我，多谢你在灵犀洞救了我，还有……。”

沈清秋瞥了柳清歌一眼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柳峰主不必言谢，当年白露山一战姜师叔舍命救我，这次不过是还姜师叔当年的恩情罢了。”

柳清歌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心头一颤，随即一股好胜的心态又涌了上来，他亦冷声道：“我会这么照顾你也是因为你在灵犀洞救了我，不要想多了。”

沈清秋冷哼一声：“如此最好！”说罢甩给柳清歌一个眼刀，就不再言语开始闭目养神。

他胸口的肋骨被柳清歌打断了两根，后来因为剧烈的运动导致有些错位，被木清芳重新接过，现在一呼一吸之间就像有一把钝刀在胸骨上来回挫动，更别说咳嗽的时候简直要命，而他此时刚刚醒转，疼痛只会令他越来越清醒。

要是换一个人可能会呻吟，会挣扎辗转，也可能会请求柳清歌渡点灵力缓解疼痛，偏偏沈清秋极爱面子，宁愿咬碎银牙也硬是一声不吭。

病舍里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沈清秋断断续续的闷咳声。

柳清歌知道病床上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忍受着伤口疼痛的煎熬，他周身紊乱翻腾的灵息，煞白的脸色，沿着鬓角不断滑落的冷汗，紧皱的眉头，不断颤动的眼睫和虚软无力的咳嗽声，无一不彰显了这一点。

柳清歌想给沈清秋擦擦汗再渡点灵力，可是沈清秋罩了一个叫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壳子，让他关心也不是，不关心也不是。

就在柳清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时候，木清芳端了一碗黑黑的药汁走进来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木清芳把药碗放到桌上，来到床边看了看沈清秋的情况，开口劝道：“沈师兄，让柳师弟给你渡点灵力吧，你这样强撑着苦捱，身上大量出汗会影响伤口愈合的。”

沈清秋睁开乌沉沉的眼眸看了木清芳一眼，又阖上眼帘抿紧薄唇一言不发，整个人沉默又隐忍，只是静静的扭过头把脸转向病床内侧。

遭到了这么干脆的拒绝，木清芳一阵气苦，他咬牙默默拿出银针来给沈清秋扎了几针，沈清秋再次陷入沉睡中。

“柳师弟，你把这碗药喝了。”木清芳转向柳清歌指了指桌上的药。

看了看这一闻就感觉特别苦的药汁，柳清歌皱了眉:“我又没什么事，为什么要喝药？”

木清芳夹着火气严肃道:“我是大夫，要你喝药你就喝。”

柳清歌无法，只得端起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好苦！又苦又涩。他赶紧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可是那种苦涩依然从味蕾冲向咽喉，再从咽喉冲回舌头。

“千草峰的药怎么这么难喝，沈清秋是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的？”柳清歌暗暗想着，脸都皱成了一团。

之后的日子里，柳清歌每天都要去千草峰照顾沈清秋，只要有他在，就不管是端茶倒水还是帮助沈清秋吃饭喝药，什么事都不会经手他人，事事亲力亲为，柳清歌却没有丝毫怨言，还要被木清芳逼着喝下一碗碗苦药。

而沈清秋救了走火入魔的柳清歌，被柳清歌打成重伤还独自一人对抗魔族的事情虽然被封锁了消息，但并未瞒着其他各峰的峰主们。

在沈清秋养伤期间，其他峰的峰主们纷纷去千草峰看望他，沈清秋的人缘比以前好了很多，各位峰主对沈清秋的印象全都大为改观。

而柳清歌则遭受到了一次又一次来自各峰峰主无情的批判，这让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苍穹山众人的凝聚力。

在柳清歌坚持不懈又细致入微的照顾下，沈清秋对柳清歌的态度也改善了不少，至少不像以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了，只是性情还是像以前一样清冷还有点别扭，而柳清歌也慢慢开始去了解真正的沈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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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沈清秋的身体在慢慢康复中，他当然不可能太长时间待在千草峰，在身体有所好转之后，他就返回了清静峰，清静峰上还有人在等着他呢。这个迫切想要见到他的人是谁？见到他以后又采取了什么行动来讨他的欢心呢？敬请期待下一章：洛冰河的师尊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