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之名

　　拉文德深深地进行了一次呼吸，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藏在衣兜里的手。现在它还能动弹已经是万幸，至少他起码能挺过这一年。但当他将那副裸露着骨头，浑身散发恶臭气息的惨状描绘到自己身上时，他仍会觉得不寒而栗。

　　“即使是为了博取信任，你这么做也太愚蠢了。”想起卢瑟的教训，他无奈地苦笑。

　　就当是为了救那个操之过急的自己吧。他这样想着，继续跟着自己的保镖一起浏览整个工业区。

　　“就这些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阿尔弗雷德低着头，有些拘谨，他并不觉得自己所做的工作与报酬相符。“最起码我工作的时候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那就麻烦你带我去随便逛逛了，你知道的，我来到‘遗骸’是为了帮你们解决萨，腐烂病，以后很少有时间能回来了。”拉文德对着即使压低脑袋还是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眨眨眼睛，露出得体的微笑。

　　当然，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现在没什么目标是一方面，而最大的目的是哄骗这个健康人相信他也是一方面。

　　“您是说真的？”阿尔弗雷德眼睛猛地发出光，分不清是因为震惊还是兴奋。“我，我的意思是……呃，我该做的事是保护你，由我主动提出去哪并不合适。”

　　“你现在正是在尽你应尽的指责，”拉文德继续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和善，“请帮我带路吧，我想看看你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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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夕阳红色的光铺洒在地面上，虽然足够耀眼，却没什么温度。蓝色的天空逐渐被火烧云占据，东边的一半变成了雾霭般的灰。

　　拉文德和阿尔弗雷德一起，坐在一所教会学校门前的石头上，远远地望着学校的大门，那里有学生不断的走出，像是一群快乐的白鸽。

　　阿尔弗雷德占据了石头的大半，叉开腿，出神地仰望着瞬息万变的天空，直到第一颗最亮的星星升起，才稍显落寞地低下了头。

　　即将到遗骸被封闭的时间了。再那里，即使呆上无数个日子，也无法看到正常的日出日落。

　　他揉了揉脑袋，站起身来，最后看了学校一眼，似乎在透过彩色玻璃窗寻找着什么。他哈哈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在这干坐了一下午。”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也得谢谢你，平时我从来没在下午来这里看过。”

　　“……”两人相顾无声，片刻，拉文德开口道：“虽然可能有些失礼，能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来到遗骸的吗？你看起来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当然，如果你感到冒犯，完全可以不回答，这只是我出于好奇的调查”。

　　阿尔弗雷德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发出了尴尬的笑声。“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每次罪人的名单不都会被贴到城市边缘吗？”

　　我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被允许出门，拉文德本想这样解释，但又把话堵在了喉咙里。

　　仿佛是为了快些结束这重新掀开伤疤的钝痛，并不等着拉文德插嘴，阿尔弗雷德急急忙忙地接上了自己的话。“嗯，你是我的雇主，我当然会好好回答的。

　　“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我女儿被人杀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连尸体都只剩下一半了。按照法律，他应该要被赶出城市，但我气不过，所以就先把那混蛋宰了，结果我也犯了罪，救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的语气相当轻松，似乎正在讲述的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传闻故事。而“变成现在的样子”，就是顺理成章的故事结尾。

　　但是，那个不识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仍坐在原地，继续等待着，等待他把故事讲完。他攥紧了拳头，还是没忍住继续讲述着自己本不想多说的话。

　　“她……”他突然哽咽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安妮，她才刚上学。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她现在也应该从学校里赶出来，我就会坐在这里等她，等着她扑倒我怀里。”

　　他的脸皱成一团，丑陋的痛苦从灵魂中溢出。

　　拉文德仰视着他，不知道该用怎样单薄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能看见年轻的阿尔弗雷德想着即使妻子先一步离开了，他也要照顾好女儿，好好活下去。

　　能看见面对女儿尸体的阿尔弗雷德濒临崩溃，心中唯一的念头是不能让那个狗娘养的活得那么轻松，绝对不能原谅那个畜牲。

　　最后，是站在他面前的阿尔弗雷德开始痛恨起现在他冲动的所作所为，不过幸好腐烂病迟早会找上他，得以让他脱离没有白天的地狱，从没有变化的生活中解脱。

　　于是拉文德抬起头，问道：“你有后悔过你杀了那个家伙吗？”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许久，最后自嘲地笑笑：“后悔……肯定会有的吧。毕竟当时也没想过城市之外居然真的有一片地方，也没想过可能会永远生活在没有事物也没有娱乐的黑暗中。”

　　假如那个犯人真的被驱逐到这里，估计也会感到痛苦吧，甚至可能再尝试自杀前就会被野兽吃掉。

　　他松开了攥紧的手，佝偻的背上似乎有某种沉重的东西被吹散。

　　但是不管怎么样，即使是难以见到维系生命的发光体，即使是只能不断做着无聊的工作来谋生，即使是被城市中的其他人排斥。这份痛苦，远远不及他得知女儿死亡那一刻的悲哀。

　　“但是，假如再让我重来一次……”

　　假如再让我重来一次，我也会任凭冲动去莽撞地报仇吧。阿尔弗雷德自暴自弃地想。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了，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都会染上腐烂病，也活不了几天。”

　　拉文德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用手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他金色的眼睛在晚上亮的出奇，和天上挂着的星星一个颜色。

　　“不，不会的。我会找到治疗萨拉弗的方法——我就是来干这个的，我会拯救你们。”

　　他咳嗽了两声，指着平等照耀着城市与遗骸的弯月：“向神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