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疼痛

提起这些往事，洛洛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难抑，如今他已经可以平静地在其他人面前讲述那段不堪的经历，而不是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沉闷窒息。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以为无法挺过的煎熬的日子，就这么流逝而去。

患上失语症后，他遭受的是比平常恶劣百倍的欺辱，可依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现在想想，应该是有人不想他这么死了……不然他不可能在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里活到现在，那些人极有分寸，所作所为并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即使真的危及也无所谓，“喋血”拥有先进到超乎人想象的医疗系统，说是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也不为过。

但是为什么非要留下他？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特殊到让他们非留不可的地步。

有些细思极恐的事情，他不愿深想，害怕这些年的坚持和忍耐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无论在那家充满罪恶的福利院，还是在这个魔窟一样的地方，他都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学着适应这里的规则，暗暗积攒力量，直到有一天——

他可以颠覆这一切。

所以他在一点点蜕变，蜕变成一个摒弃良知的杀手。

他杀过多少人呢？数不清了，有些人固然是死有余辜，可还有的人……

为了能在“喋血”的掌控中活下去，他没有任何手软地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无论他们怎样哀求。

他们哀求他放过他们，可谁又来放过他的妈妈？要是他像这些人一般，求那个凶手手下留情，妈妈就能活下来了么？

不可能的。

一个决心要杀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猎物”？

他也从来没有被放过啊……可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承担这样残忍的命运？

洛洛褪下手臂上的护甲，被汗水浸湿的衣袖很难从皮肉上脱离，掀起时无疑用力大了些，不算特别柔软的布料从那些疤痕划过，带来阵阵刺痛。

“我的左手有旧伤，时常反复，这是我曾经唯一信任之人……亲手造成。”

到现在他仍然不明白，如果想要害他，为什么不在一开始他最脆弱之际动手，还要三番四次相助，却在他最信任他时毫不犹豫地翻脸。

而在那之后，一直到他设法炸毁“喋血”，他再也没见过这个“过去的朋友”，所有的疑惑也得不到解答，他只能认为这是一个教训，一个让他不要轻信任何人的教训。

“我承认我是故意不救火无极城主，对力乾坤的死无动于衷，几次想要放弃风万里城主，我自私、凉薄、不择手段……你们仍旧希望能参与我的未来？”

“依然想和我……成为朋友？”

落在“朋友”二字上的语调有些诡异的奇特，似乎有隐藏得极深的期待，但更多是一种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并且做好最坏打算的自暴自弃。

洛洛一口气说完，到后面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急促，原本因失血过多而变得青白的脸色浮上了几分不正常的血红。就像一根崩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看吧，这才是真实的我，所以现在，你们还想靠近我这么一个人吗？

还敢靠近我吗？

你们应该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我、怨恨我、用仇视的目光看着我……而不是和我做所谓的朋友。

手臂被一股力量小心翼翼地托起，洛洛不明白火雷霆想做什么，栗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解。

温柔到堪称极致的声音轻轻响起：“疼吗？”

洛洛颤抖了一下。

“洛洛，你疼不疼啊？”

没有指责他杀害无辜，没有因他说出那段过往而害怕远离，只是……只是问他疼不疼……

从妈妈死后，几乎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了。

心里的坚冰好像在一点点融化，眼底泛起晶莹的水光。

当然疼。

母亲死的时候很疼，被那些坏小孩儿欺负时很疼，在“喋血”时训练很疼，完成任务但差点被围攻致死时很疼，旧伤一次次发作时很疼……

被视作能交付后背的好友伤害时更疼。

太多太多了……他早已习惯这些疼痛，也从不会挂在嘴上，因为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疼不疼，才会在你疼痛时给你可供依靠的肩膀。

至于其他人……他们只会把这视为将你完全踩在脚下的良机。

他遇到的都是“其他人”。

所以，这个虚拟世界里的游戏人物，会是例外吗？

“你们不害怕？”洛洛闷闷地问道，“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洛洛，别这么说。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在矿盐山谷你不会因为我的出现中止爆炸，也不会帮我们这么多次。不管你为什么这么做，都足以说明你有善良的本性。”

“从前你没有选择，才不得不去做违背你本意的事，而现在……”

火雷霆再次压低机体，直到洛洛可以平视他：“你愿意选择相信我们一次吗？”

相信他们？

蓦然想起风万里城主临终时的托付，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去。这么些年，他可以漠视别人的死亡，可以用残忍的方式杀人，却无法忍受有人为他而死。

所以他拒绝不了风万里，现在也无法立刻回绝火雷霆。

如果他说愿意，等于彻底把自己和机车族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可以这群家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令人头疼的性子，以后他只会更辛苦、更费力。

情感的付出是需要力气的，但多年的隐痛已经耗费掉他大半心神，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他是真的快筋疲力尽了。

原来依靠仇恨活着，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他能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去赌一个明显更加辛劳的未来么？万一这条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那他真的会……

洛洛陷入深深的思索，仿佛化成了一座塑像。

火雷霆极有耐心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其他人在如此凝重的氛围下也都十分安静，只是偶尔紧张地看一眼他们。

四周只传来风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洛洛终于动了，他向火雷霆靠近了一些，几乎完全贴上火红色的机身，火雷霆下意识朝他伸出了手，想扶住明显还很虚弱的少年。

令所有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洛洛坐上火雷霆的掌心，还特意调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火雷霆也被洛洛亲密的举动震得险些失神，从他认识洛洛以来，这个少年总是用冷漠抗拒他们的接近，这倒是第一次……

机体激动到轻轻震动，洛洛这么做，是不是说明……

“火雷霆，我愿意试着相信你们一次，”洛洛轻快地喊道，脸上久违地出现真正的笑容，看上去更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到底输给了内心对情感的隐晦渴望，也愿意用自己剩下的力气……再试一次。

“洛洛，谢谢你。”

强行压下内心的兴奋，火雷霆将洛洛放在地上，机车族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要热情地上前欢迎洛洛正式加入他们。

“轰！”

不远的山坳亮起醒目的火光，把整个夜空都染上了亮红的颜色，刚才还处于喜悦状态下的大家纷纷戒备，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到来的大战。

洛洛站在所有人前方，神情冷肃地看着火光亮起的方向，很快下达了命令：“走，我们去看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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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煞天和飞天虎被冰狼兽团团包围，跟他们逃出来的黑狮虎全部阵亡，他们的战斗力也下降许多，处于极其危险的零界点。

虎落平阳……

原来这样狼狈的事，也会在他身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