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新东安市场北边的路口，他们在王府井东正教东堂的小广场上转一圈，那里有几位少年在玩滑板。东正教堂南边有一排小商店，卖一些唐装和各地的民族服饰，一个叫“天堂眼”的小店里，播放佛教“大悲咒”的音乐，这是一家卖藏饰的店。米兰几年前曾在这里买过一张佛教音乐的碟。她拉着他到里面去看了看。

佛珠、天眼石、藏银或牦牛骨做的挂饰、藏香、装经卷的小盒子，和唐卡。这些东西大街上也有卖。这些年，北京的街边或地下通道里，常可看到穿着藏族服装、脸堂黑红的西藏生意人，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往脚地下铺一块布，上面放着佛珠天眼，说着生硬的普通话，坐在那里卖他们本民族的东西。青藏高原上火车的开通，大大方便和加强了内地与高原的商贸往来。藏民朋友们春天下山，秋天大雪封山前再赶回去。他们的根在西藏，但心中也有远大的梦想。

“什么时候，我们也一起去一趟西藏，能吗？”米兰问。

“能。”肖雄表示赞成。

“明年？”

“差不多。到时安排一下。”

七月初青藏线开通的时候，各大报纸的头条都做了报道，米兰和好朋友朱安兴奋得睡不着，夜晚商量着扔下工作，坐着第一班列车走。可那一阵她们都很忙，最后火车带着大红花从西客站开走了。她们安慰自己，现在方便了，有时间就可以去了。

自从有个叫一直的人，出了一本叫《藏地牛皮书》的旅行书后，西藏的旅游就在城市中热热闹闹地展开了。开始主要是一些文化人，再后来成为旅行者一致的梦中之地了。究其原因，是文化、地域的差异造成的，西藏还保留着原始、纯净、质朴、原生态的东西，这正是高度现代化的都市人向往的原因。

肖雄和米兰一路走到这里，已经有点累了。他们决定到王府井南口的地下小吃城，去喝一点热粥暖暖身子，于是开始往回走。

夜间，来这里用餐的人少了，里面的气氛颇为冷清。一半还多的坐位空着，大厅里稀疏的坐着几个用餐的客人。各店家都不再添新东西，食品橱窗柜很多地方已经空着了，还没卖掉的过桥米线、馄饨、饺子、面条、米饭和菜在橱窗的展示台上摆成一长条，服务生也困倦了，不再大声的招呼客人，面无表情的依着柜台。

卖粥的地方只剩下两种口味的粥，窝蛋牛肉粥和瘦肉皮蛋粥，他们要了一份牛肉粥。等了半天，端上来像糨糊一样稠的一大碗东西，碗边还滴答挂着粥米。两人相对笑了笑，肖雄先用餐纸将碗外边擦干净，然后分盛出两小碗来。在中国，这是老百姓的快餐饭馆，不能太讲究。他们都深知本民族有些马虎的习性，所以见怪不怪，盛起来慢慢地喝，但是难以下咽。

“我想喝那种稀的。”米兰说。

“我也是。”

“要不，叫服务生加点水？”

“不，她们已经打烊了，我们喝点其他的东西。”肖雄看见售热饮的地方还在营业，他端了两杯柚子茶过来。

“时间真快啊！”米兰说，喝完东西他将和她分开，各自回自己的家，她有些伤感。

“过得真快。”他应和她说，有点心思重重的样子。

“我会做好多喝的，以后做给你喝，好吗？”气氛有点低沉，米兰想打破，她打起精神兴致勃勃地说。

“哦，都有什么？”肖雄温和的看着米兰。

“各种咖啡，果汁，果露，茶，鸡尾酒和汤。”

“那么多。”他笑。

“你愿意尝尝吗？”她望着，期望他回答。

“太费事了，我喝水就行。”

“你来之前打电话，我可以事先做好等你。”

“米兰，”他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她，轻轻地说：“我不愿意你累。”

“我愿意。”她避开他的目光，又说：“我自己也喝。”

夜深了，街上的人都匆匆往回赶，东方广场前，人影绰绰。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街灯依然明亮，肖雄和米兰随着人流向回走。

在王府井逛了一夜，他们把自己的心思隐藏起来了。看似说着漫无边际的话，其实他们都无法阻止对对方的依恋。他们甜蜜地互相望着，眼光停留在彼此脸上，久久不肯离开。哦！王府井之夜，这恋爱的幸福感觉啊！

地铁站里。肖雄靠在柱子上。

“累不累？”米兰问。

“有点儿。”

俩人轻轻笑着，分别的时候到了，两人心里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恐慌。

满怀深情的注视。担心却在米兰的心里悄悄滋生，她怕随之而来的分别，分别后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眼里有泪光。她像蜗牛，因胆怯而不敢去爱，小心奕奕地伸出头，立即就要缩回去。可是，现在肖雄就在她面前，她就是爱他，她缩不回去了。

她又想，这爱永远放在心里也是好的。她像爱一个学长、一个兄长一样爱他，而不希望他也爱她，她知道，他们的爱像冰，太近就会化了，像玻璃，是脆弱易碎的。

但她又多么喜欢他，不希望他离开啊！从今后，他就是她的心上人，她不敢想象生活中没有他。

她拉着他毛衣领口的拉链，望着他说：

“我说一句话，你听，看看能不能猜出来。”

她把链子拉下拉上，来回五次，每次代表一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然后她仰着头，问他听出来了吗。

“没有，告诉我吧！”肖雄说。

“不。”她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气息拂着他的面庞，好怯弱的女孩子呀！

“告诉我。”他要求。

“不！”他和她一起说出来，然后都笑起来。

他又问她，“真的不告诉吗？”

“放在我心里，这是我的秘密。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你真的不告诉我？”肖雄端详着她问。米兰只抿着嘴笑，不答话。他接着说：“那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想不想听？”

米兰心里一紧，眼光在肖雄脸上滑过，她没有说话。

“我想，我们陷入了一种非常糟糕的情况，我们碰到了非常不幸的事。你明白吗？”肖雄一脸严肃，他忧虑地说。

“什么事？”米兰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

“我们……”他郑重地望着她，之后将头低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指……？”米兰小心地问。

“碰到了爱情。”肖雄脸上蒙了一层忧伤，他接着问：“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米兰低下头，心里顿时也沉重起来。

“我们怎么办？”他问。

她的泪水滚在脸上。哦，原来他这样怯懦，他简直要把她打垮了。

“你吓着我了。”她说。

“我知道。”

肖雄伸出手，抹掉米兰脸上的泪水。把这些话告诉她是残忍的，但是不告诉更残忍。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只管低头抹着眼泪。他心情也非常低落。过了一会，他想起问她那句心中的秘密话。

“告诉我，你那句话是什么？”

“没什么。”她回答。听了肖雄讲的话，米兰更不肯说出她的心里话了。

她的那句话是什么呢？是“请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现在这句话在她心里反复回荡，如决堤的洪水，却找不到出口。

他把她拉进怀里。她伏在他的胸前，难过得快要死了。

爱情在这两个人身上，不是以阳光般的关怀展现出来，而是以忧伤和痛苦开始。他们惆怅的心里对未来的事情没有任何计划和安排。爱情的茫然，注定了它的沉重。

但爱情又是一件欢喜的事情。米兰抬头，他们望着望着，脸色忽然晴朗了，甜蜜地笑起来。唉，两个单纯的人，爱情的凄苦还远远没有发挥出威力，他们现在还不能了解它。

甚至，他们还不断给自己鼓劲，想为爱情勇敢地多承担一点。他们想，碰到了对方，就得经历这样的考验，他们不仅愿意而且能挺得住。这就是热情。内心的渴望驱使着他们，使他们一步一步朝着心中的爱情走去。

地铁驶过了两趟，站台上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现在又涌进来一群人。

他捧起她的脸，向前俯身，情不自禁地去吻她。

一吻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