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乡下

我收回思绪，戴上耳机。我歌单里面的每一首歌都有一些伤感，也许是因为我本身比较多愁善感吧。

售票员站在站台上，时刻盯住进站的乘客，尽管最后那位乘客并不是自己这一班车，他们也会很热情地上去询问“去哪里”，生怕漏掉一个让自己赚钱的机会。

车上的人稀稀拉拉，隔几分钟就上来一个。

“你也回去哇？”一位白发老大妈上车了，她一眼就看出前排的一位短发老大妈是自己的熟人。这让她声音提高了，带着几分惊讶，带着几分兴奋，兴奋也许是这一路上不会寂寞了。

“对啊，老家农忙了，该回去看看庄稼了。”短发老大妈笑着回应。

“就是就是，我也是。”白发老大妈表示赞同。

“你子女送你来的哇？”我感觉短发老大妈要开启她的话匣子了。

“啧”白发老大妈咋了咂嘴吧，像是在做一场舞台剧的开幕准备。

“我跟你讲嘛，是我子女送我来的，他们忙，我这一两个月都在县城里帮他们带孩子，他们都叫我别走，但是我不走不行，家里还养着几头猪，还有鸭子，还有鸡，再过不了多久，又该收粮食了，我家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我打算回去把粮食收了，空了再上来给他们带孩子……”白发老大妈缓缓道来，上半身压着手臂，手臂又压着扶手，头伸过去跟短发老大妈说话，脸上的褶子跟着表情不停飞舞，手也时不时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是是是，是这样的，把家里的事情弄完再来也不错，免得到时候牵挂这里牵挂那里，搞得五心不定。”短发老大妈表示深切赞同，看来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一台舞台剧里面了。

我无心听他们拉家常，特意将手机音量调大。

看见他们越讲越高兴，时而伸头窃窃私语，时而后仰张口大笑，侧着身子坐累了，便换一个姿势接着唠嗑，手一刻也没有闲下来。我看着他们的动作和神情，并不觉得厌烦，因为我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外婆也是经常这样，她喜欢唠嗑，一有人和她说话，只要没什么要紧事要做，她能够唠三天三夜，而且话题不带重复的。

老一辈的人就是喜欢这样说话，其实也挺好的，他们充分地理解到了肢体语言和表情语言带来的便捷，以及语气变化带来的情节变化，并由此传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气氛往往是这样带动起来的。如果他们能够认字写字，那他们便是最好的小说家，提笔便可以写下人间百态，挥毫便书成现世心酸。

我望着车窗外出神，听着歌曲一遍遍回想自己的过往，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半小时。

司机也上车清点人数，这是开车出发的预兆。

“各位把票拿出来哦，要撕票了。”司机提醒我们。

我也将我的票捏在手上。这司机一排座位一排座位挪动着，手法娴熟。

司机撕完票后就回到驾驶室点火。

“嗡嗡嗡……”发动机点火，车身轻微震动起来，频率堪比双刀剁肉馅。

“老余，上车，走了。”司机将上半身伸出窗外，冲着一个中年女人大喊。

“好，来了来了。”老余迈着小碎步匆忙赶上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车上的人后，脸上的笑意减少了几分。

“今天人这么少啊？”她有些不确定地问司机，言语之间还有些不满意和失落。

“没得事，路上还有人搭车。”司机不当回事，很平淡地说了这句话。

这车就像和城市里的公交车一样，一路上会有几个镇作为大站，但其实可以在中途的任何地点下车，只需要大喊一声“师傅，有人下车”，就可以下车，同样的，你想上车，也只需要站在路边等，看着车来了便挥挥手，就可以上车了，这样的车，连接了农村和城市。

一路上我都戴着耳机看着窗外，我无心听乘客唠嗑，但奈何我耳机不隔音，他们声音又太大，我终归是零零散散听到了他们的张家长李家短，说村里的谁谁谁又结婚了，谁谁谁在外面赚大钱了，谁谁谁家媳妇又生二胎了，谁谁谁又被抓进去了，谁谁谁家猪卖了多少钱，农村里面，无非就这些事情。

还有人很大声打电话说：“妈，给我做好晌午饭，我回来赶晌午。”

“师傅，下一个。“车上一个老大爷高声呼喊，随着声音落下，车辆也减速靠边，随即车门打开，老大爷戴着一顶军绿色帽子，穿一身藏蓝色布衣，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提着一个麻袋扶着座椅靠背往前挪动。

“老大爷，小心点。”售票员老余看见老人这样，便伸手将他扶下台阶。

“谢谢哦”老大爷连忙感谢。

车门一关，继续前行。

车辆行驶在山间，蜿蜒曲折。公路要么依山势而建，要么沿河流向前，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来个大转弯，整条路并没有太多直行的部分，这就免得不得有些人受不了这样的颠簸而吐，不过售票员也贴心地准备了塑料口袋，只是这味道让人有些不好受，要是挨着那个人的话，更是遭了罪。

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周围并没有这样的人。

又驶过一个小镇，下一站我便到站了。

但这一站到下一站中间的路段，是整条路最烂的路段，虽然通过这条路段只需要二十几分钟，但却感觉像过了两百年，乘客们必须要抓紧扶手，脚底蹬地，不然分分钟教你做人。

这一段路大弯小弯加起来有二十几个，路面也很窄，仅仅两辆轿车堪堪通过，上坡、下坡、左拐、右拐，这就是平地版过山车，如果仅有这些还好，但很显然不止这些，由于长期被货车或者客车碾压，路面早已经坑洼不平，如果将其夸大成地貌，那就是高山、悬崖、绝壁、高原、峡谷、丘陵。

来到了第一个弯，我向左边倒下，我还没回过身，接着又向右边倒，不注意的人已经撞在了玻璃上，这还没完，突然司机一个急刹车，我脑袋狠狠撞在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上，而后又一踩油门，我又立马向后倾倒，若不是有靠背挡着，我估计已经倒在了最后排。忽然，轮胎被一块高原抬高，而后又从悬崖跳下，我被座椅抛了起来，悬浮半空一秒，然后又无情地摔下来。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二十几分钟后，我平安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