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险

落入水中的纪晓晓突然变得很是平静，没有任何挣扎求生的迹象，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向更深的水底沉去。她黑色的长发随着晃动的水波轻轻摇曳着，嘴角甚至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知是不是那厉鬼觉得自己即将成功而在内心偷偷窃喜。楚瑞之赶紧紧随其后跃入水中，屏气下潜，此时纪晓晓离水底只有几寸的距离，脸色苍白，断断续续从鼻翼间冒出的气泡也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停止呼吸。这时候楚瑞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心中轻道一声“失礼了”，然后一手从后面环住纪晓晓的腰，一手划着水向水面游去。纪卓群不会游泳，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一点点往水下沉，而自己却无法施救，只能在泳池边干着急。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被那种无穷无尽的焦虑折磨疯的时候，楚瑞之带着纪晓晓浮出了水面。

纪卓群几乎是扑到泳池边缘的。看着自己妹妹脸色苍白的样子，纪卓群是又无奈又心疼，纪晓晓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关乎生死的危险，也许她被控制着跳下水的时候还有一丝自己清醒的意识呢？纪卓群忽然这样想到，她一定很害怕的，可是只能不受控制的向水底下沉啊沉，那种无力又恐惧的感觉……楚瑞之蹬着水浮在水面上，尽量让纪晓晓的半身露出水面以免她再被水呛到，自己则是大口大口的喘气。这姑娘别看才十几岁，倒是颇有些分量，楚瑞之带着她往上游的时候还挺费力。一边喘着，楚瑞之也有些无奈，自己好歹一直是功夫道法两把抓，怎么那次受伤之后带着个小孩子游泳都这么费劲了……这体力差的着实让人头疼啊……然而就当楚瑞之准备带着纪晓晓游回泳池边的时候，纪晓晓突然“咳咳”咳嗽几声顺过气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纪晓晓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疯狂的挣扎扭动起来，想要摆脱楚瑞之的控制重新沉入水中。

“晓晓！！楚老板！！！”纪卓群在泳池边看到两人所在的地方水花四溅，急的直转圈。泳池里楚瑞之紧紧抱住纪晓晓把她往上托，自己却是好几次差点没被水给呛死。楚瑞之仰着头避开纪晓晓用手拍出的几个小浪头，一只手继续遏制纪晓晓的行动，另一只手单手捏个剑诀拍在她额头上，对那控制纪晓晓身体的厉鬼厉声呵斥：“你最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是不想伤着这女孩的魂魄，否则我也不是没有能力让你魂飞魄散！”纪晓晓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转而看向楚瑞之，眼神怨毒。看了一会儿，被附身的纪晓晓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刚开始的低声冷笑，到歇斯底里的狂笑，直至最后楚瑞之甚至听不出那是笑声了，简直像是野兽的嘶吼。

纪晓晓就像一只发怒的小兽，再度疯狂了起来，而刚才口口声声说着要让那寄宿在魂飞魄散的楚瑞之终归还是顾忌于纪晓晓自身魂魄的安全，没有轻易使用术法，而是努力的用单手控制住想要往水底扎的女孩，另一只手划水，带着她向纪卓群所在的位置靠近。那厉鬼控制着纪晓晓不断的挣扎，但毕竟纪晓晓还是个小孩子，就算使出全力也抵不过楚瑞之一个成年人的力量，看着自己背带得离泳池边越来越近，她的表情又狰狞了几分，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盯着真专心游泳的楚瑞之。纪晓晓突然停止了继续拍打水面，她离楚瑞之很近，是用她那小孩的身体也可以轻易攻击的距离……楚瑞之见她停止挣扎，赶紧加快速度往泳池边游，完全没有防备。纪晓晓突然单脚往下一探，照着楚瑞之心口的位置就是狠狠一蹬，楚瑞之被踹的重心不稳，身子一歪，纪晓晓趁机按住楚瑞之的肩膀把他往水里淹。楚瑞之那个气啊，要是他用上平时练的武功早就让她动弹不得了，只是这厉鬼操控着的是个小女孩的身体，哪里挨得住那种力道，到时候厉鬼是没事，纪晓晓要是被伤个好歹的，他怎么跟纪卓群交代？

他只能一边躲避纪晓晓迎面砸来的拳打脚踢，一边拽住她的胳膊继续靠近纪卓群的所在，差不多到了纪卓群能够得到的位置，楚瑞之赶紧叫他:“纪卓群！过来帮忙！！！”守在边上很久纪卓群立刻冲过来伸手要捞自己妹妹，被楚瑞之呵停了:“不是！你听我……唔！”话还没说完他又被纪晓晓按进了水里，呛得直咳嗽,“咳咳咳……我，我说，你把你头上的符粘她头上！不然控制不住她的！”纪卓群赶紧照做，他一把揪下自己头上的符纸，找准了机会“啪”地拍在了纪晓晓额头。纪晓晓一接触到符纸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身子一软，昏睡了过去。纪卓群这才探手把妹妹抱过来，让她平躺在泳池边的瓷砖地上，顺手还给她盖了自己的外套，安顿好了她，纪卓群一转身，见楚瑞之还呆在水里，双手扒着泳池边缘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他赶紧凑过去好奇:“那个……楚老板？你在想什么啊，在想解决的办法么？”

楚瑞之好不容易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听到纪卓群的话无语的抬头看他:“……我是太累了没力气上去而已……”“嗷……啊？！”纪卓群还反应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楚瑞之刚才为了把自己妹妹就上来费了多大劲，自己居然满脑子只有妹妹把人家给忘了，他赶紧伸手过去，楚瑞之借着他的力才好不容易上了岸。“对不起啊把你给忘了……”纪卓群诚恳道歉，楚瑞之摆了摆手:“没事，正……咳咳，正常现象。”他看着昏睡在一边的纪晓晓叹了口气，“唉……定神符控制得了她一时，控制不了她一辈子，只有快点解决掉她身体里的厉鬼，晓晓才能真正安全。”

说着，楚瑞之起身拿过刚才甩在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铜钱，红烛和两张新的符篆。他用铜钱在纪晓晓心口的位置摆了个规整的正三角形，并且将那根红烛固定在阵法的中心位置，在确定阵法不会随着晓晓的呼吸而乱掉之后，楚瑞之小心地揭去了贴在纪晓晓额头上的定神符。纪晓晓还在昏睡着，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拼力挣扎中缓过来，楚瑞之从腰间抽出折扇，右手将扇骨举的与额头齐平，左手手腕一翻，两张符纸凌空飞起，阵中烛火也刹那间不点自燃。符纸在楚瑞之的轻声念诵中缓缓浮动，一张停驻在楚瑞之扇骨之上，另一张则是浮动到红烛的火焰上方，跳动的烛火很快将符纸燃烧殆尽，带着余火的灰烬却是没有落地，反而如同发着光的河流般环绕在楚瑞之与纪晓晓之间。楚瑞之闭上双眼，让自己的气息尽量平和，心中默念一个“引”字，楚瑞之的意识便顺利的被拉入了纪晓晓的精神空间。

纪晓晓的精神空间很黑很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就好像是天地浑沌未开般的黑暗中渐渐的有雾气弥漫出来，有别于清晨山林中那种清爽宜人的晨雾，这雾气厚重而压抑，似乎还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腥臭味。雾气越来越浓，由于作为施术者的楚瑞之的意识能与纪晓晓自身的意识共情，纵使他再如何告诫自己保持神志清明，多少还是会受到些影响，楚瑞之的额头泌出细小的汗珠，他咬紧下唇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憋闷感觉继续查探。四周的景象陡然变化，整个空间突然变得一片血红，雾气中的腥臭味更加明显，几乎到了刺鼻的地步。周遭开始有画面快速闪过，那是一段段不属于纪晓晓的记忆:高高挂在水晶灯上的红衣女人，早已腐败的身体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晃动;躯体支离破碎的小男孩用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凝视着黑暗的地铁隧道，两行血泪在他惨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露出利齿的大狗静静望着死寂的湖面，喉管里发出低声的怒吼……楚瑞之震惊于纪晓晓所看的的一切，成为厉鬼的宿主就意味着与他们被迫共享记忆，而厉鬼身前的记忆……大多都不怎么样。

意识不够坚强，就会被厉鬼所控制导致身体被夺或者作出伤害他人的残忍举动。此刻楚瑞之正努力维持自己的意识，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至于在这血海之中迷失了方向。周遭很吵，厉鬼们在哀嚎，在哭叫，在不停的陈述着自己的痛苦，他们用沾满血渍的双手拉扯楚瑞之的衣角，在他洁白的衬衫上留下道道血痕。楚瑞之凝神默念，尽量不去听那厉鬼们一句句“恨啊！恨啊！”的嘶吼。见他不为所动，那群厉鬼突然不叫了，他们缓缓地藏入了浓重的雾气直至消失在其中。浓雾似乎也瞬间淡薄了不少，周遭也重回黑暗。楚瑞之长舒一口气，心笑这群家伙还知道知难而退，而自己想了解的也差不多了，也没有再在这里呆下去的必要。

这样想着，楚瑞之一转身，却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明明是在纪晓晓的精神空间，可眼前呈现的地方却让他觉得无比惊讶。那是一间普通的屋子，不算大却极是温馨，阳关从洁白的纱帘间洒落在温暖的木质地板上，盆里的绿植长的旺盛，似乎才被浇灌过，叶片上还带着几粒晶亮的水珠，灶台上的锅里还煮着东西，烧水壶咕噜咕噜冒着泡，很家常的饭菜味在楚瑞之的鼻尖弥漫。他呆愣在原地，这间屋子他在熟悉不过了，这是自己的家，准确来说，父母还在时的家。楚瑞之用手抚摸了一下身旁的绿植，水滴触感凉凉的很真实，他几乎要觉得这就是现实世界了。

“瑞之～发什么呆呢～？来吃饭啦～”

“哎呀快来快来，太香了，你肯定喜欢！”

一声呼唤让楚瑞之心头狠狠一缩，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语调，不是自己的父母又是何人。楚瑞之能感觉到泪水从脸上划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重复着:“都是假的，他们不在了，这是厉鬼造的幻像，不要被影响。”可是那一声声呼唤太真实了，就像是最利的箭矢，击穿了他一直维持的冷静与克制。楚瑞之情不自禁的转过头去，压抑不知多久的想念化为被哭音拧的支离破碎的一句:“爸妈……我……我听到了……”

就在他刚刚转身过去想要看看自己父母的时候，炉灶上的烧水壶猛的发出一阵长长的尖啸，不远处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容的父母身体开始扭曲，在楚瑞之惊恐的注视下，他们尖叫着将自己拧作了一团，身上的皮肉外翻，血光飞溅，整间屋子登时变得昏暗起来，被血点玷污的窗帘在刺骨的夜风中无助的摆动。楚瑞之紧靠着墙壁急促的呼吸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一样，愤恨，无助，惊恐的情绪就好像汹涌的波涛将他裹挟其中无法脱身，那些厉鬼的声音盘旋在他周围:“恨吧，恨吧，你要报仇，报仇！”尖锐刺耳的呐喊声直钻耳膜，楚瑞之头疼欲裂，他紧紧闭起双眼，努力想要冷静下来，可身体的不适让他完全没办法集中精力，他好像被无数黑暗中涌出的手死死按住，想要从这回忆的画面中脱身却毫无办法。

楚瑞之清明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完了，可是很不甘心啊……害死父母的凶手还没有找到，还有人要照顾……眼前陡然一亮，一片柔和的光芒缓缓扩散，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那些厉鬼像是惧怕这光芒，不断地后退着直至重新隐没在纪晓晓的精神空间深处。温暖的光芒将楚瑞之轻轻包围，长期注视着黑暗环境的他微微眯起眼，光芒中好像有什么人再向他招着手……恍惚间他似乎正坐在一张长椅上，所处的地方好像是市里的一个湖滨公园，他小时候一不开心就会一个人躲到这里发呆，带着水汽的风拂过面颊，垂柳在光影中摇曳，鸟鸣声清脆，一切都那么恬淡而柔和。“瑞之。”身侧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楚瑞之转过头，枫醉山冷骏的面容映入眼帘。“哭了？”那人以指腹扫过他的眼角，轻声询问，动作很是温柔，一双如深潭般幽邃的黑眸里盛满了担忧。楚瑞之忽然感觉很安心，那种刚才的无助与几近奔溃的恐慌一瞬间烟消云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一个女孩的童音奶声奶气的响在身后，语调上扬，听起来就很开心。一个小姑娘从树后跳出来，嬉笑着扑进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蹭来蹭去:“哥哥不难过了嘛～还有枫哥哥和莺儿在呐～”“妹妹……噗，对啊，我在担心什么？这不是还有人在身边么？”楚瑞之失笑，清明的神智慢慢回归，他赶紧从纪晓晓的精神空间撤出。

顷刻间意识归位，楚瑞之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准确来说，是正躺在某人的怀里……妈呀，这什么情况？！楚瑞之赶紧就要起身坐好，却发觉浑身根本没有一点力气。心口憋得慌，楚瑞之难受的皱起眉，伸手一摸，一头的冷汗。“瑞之你……醒了？”幻境中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楚瑞之一抬眼，枫醉山也正低头着他，看见他真的清醒了过来，那人敛起的眉头才松开了些，就是不知为什么，枫醉山的耳朵有些红红的。再往周围看，楚瑞之看见了笑的不太正常的小静，芷青还有莎莎。这仨姑娘一看见他看过来，立刻有点心虚的干笑:“嘿嘿嘿嘿嘿，老板你醒啦……”她们笑得楚瑞之满脸问号，怎么了这是……感觉怪怪的，难道是自己刚才无意识地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