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
执刃殿前的广场同样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紫衣平日的温柔优雅荡然无存,她面露凶光,将锋利指甲刺破自己双臂,让两股鲜血顺着雪白的臂膀流了下来。她双手染血,从头发上拆下一支发钗,她将发钗上的珍珠一颗一颗掰下,握在手心。
还没等对手回过神来,紫衣裙衫飘动,她飞掠上屋顶,双手挥舞,染血的珍珠向四面八方射出。屋顶手持山摧的侍卫纷纷滚落,嘴唇死黑,七窍流血。
云为衫挡在宫子羽前面:
云为衫公子小心,她的血有剧毒。
宫子羽一将把云为衫拉到身后:
宫子羽我有百草萃,是你要小心。
那你倒是给人家喂一颗噻,反正之前都喂了三四颗了,现在又为什么不喂?
如此行事,仿佛就连无锋都看不下去了,紫衣飞身落下,站到二人面前:
紫衣我时常在想,你云为衫一身本领,心如玲珑,怎么能只是个魑呢?
云为衫说:
云为衫魑魅魍魉,越往上,手上染的血越多。
紫衣举起自己的手,笑了:
紫衣可我染的是自己的血——
话未落,人已飞身扑来。
云为衫用剑,宫子羽用刀,紫衣直接空手接剑刃,全然不介意,血越多,她就越兴奋。
云为衫感到头晕目眩,胸口有压迫感:
云为衫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我……羽公子,她是故意受伤的!
宫子羽的刀在紫衣的肩头留下一道非常深的划痕,血喷涌而出。紫衣的手掌抹过刀口,沾上大片鲜血,继而徒手扯过宫子羽的刀背,沾满鲜血的手击中宫子羽的胸口,宫子羽被打倒在地。
宫子羽想要立刻站起来,可瞬间觉得浑身无力,继而浑身有如被灼烧。
宫子羽你……怎么会!我为什么会中毒……
紫衣笑:
紫衣不是毒……这是蛊。
宫子羽剧痛难耐,说不出话了。
云为衫愤怒地剑指紫衣,但是紫衣杀性正浓,已近疯魔,痛下杀手,云为衫几无招架之功。
危急关头,寒鸦肆突然从斜刺里出现,一剑刺向紫衣。紫衣为了躲避寒鸦肆这一剑,只能收掌,她的掌风堪堪地擦过云为衫。
云为衫看向寒鸦肆,她的心仿佛被刀扎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云为衫你为什么要来……
五日前那一夜,她离开万花楼。明明寒鸦肆跟着她出来了,看到了她交给小贩带进宫门的密信,却没有出手阻拦,但最终在一条小巷中叫住了云为衫。
小巷中空无一人,只有云为衫和寒鸦肆对立。
寒鸦肆问:
寒鸦肆你想好了?
云为衫顿了顿:
云为衫想好了。
寒鸦肆沉默了很久,眼睛竟然红了。
寒鸦肆那你走吧。
云为衫看向他,眼中闪烁着惊讶和意外:
云为衫你放我走?
寒鸦肆道:
寒鸦肆我放你走,是因为你面前还有路可以选,而我没有了……我能选的就是不阻挡你的路。
云为衫抓住了寒鸦肆的手臂,紧盯着他:
云为衫你也可以选……
寒鸦肆不语,云为衫告诉他:
云为衫半月之蝇根本就不是毒药!
寒鸦肆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云为衫你没有了性命之忧,就无须再被无锋胁迫,你也可以走!
寒鸦肆刚毅的轮廓隐没在黑暗里。
寒鸦肆寒鸦只属于冬天,它们明明知道黑暗的丛林中有猎手有陷阱,却永远无法朝向阳之处飞去。它们从小啃食的是肮脏的老鼠、糜烂的腐肉,它们连叫声都透露着令人恐惧的狰狞,它们只能在寒冬里、落日下以及阴暗处生存,它们不配渴望光明,它们只配活在苦寒的长夜……你走吧。
云为衫放开了他:
云为衫可是再漫长的黑夜也会结束。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吗,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堵高墙可以阻挡太阳升起。
她临行之际,把这句话留给了寒鸦肆。
寒鸦肆看着云为衫的背影,喃喃自语:
寒鸦肆我和你一起看了那么多场日落,也许这次我可以陪你看一次日出了。
…………
寒鸦肆不但放走了云为衫,还要用生命护住云为衫。
昨夜,寒鸦肆彻底未眠,他体内的鲜血与手上沾满的无数人的鲜血,一起沸腾,让他这台杀人机器轰鸣不止。一切都该结束了,让黑暗归于毁灭,让希望向阳而生,他某愿化为腐土,滋生出新的生命。这不是背叛,而是救恕。
寒鸦肆快走!
寒鸦肆对云为衫嘶吼,冲向紫衣。
紫衣你知道打不过我,但却不留生路,只为你的云为衫争取一线生机?
紫衣双手如利爪,掏向他的心口:
紫衣蠢,还可怜。
寒鸦肆口齿带血,牢牢抓住紫衣,突然大笑起来,雪白的牙齿间满是鲜血。
紫衣疑惑,低下头,看见寒鸦肆手里竟然握着一个山摧……
远处,扶着半昏迷宫子羽的云为衫突然听见一阵爆炸声,她没有回头,但是对一切已经心知肚明,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他用他的生命为她开路,让她奔向自由……
高大的台阶上,尸骨遍地。
紫衣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最终还是倒下了。
满脸是血的寒鸦肆跪在台阶的高处,他抬起头,正好看见汹涌的晚霞朝他涌来。阳光铺洒在他的脸上,柔和,模糊,让他嘴角勾起一抹无由的笑意。
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刻,往事历历——
不记得过了多少年,他总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残酷的日子。
无锋总部,少女们的训练结束了。日暮降临,寒鸦肆领着一群少女离开冰冷的石室。走廊里,石壁高处有一扇不大的窗子对着一方天空。
寒鸦肆每次走过都会慢下脚步,看一眼小方窗外的天空,每次都恰是日暮时分,流光是灰黄色的,光暗影残,云烟萧瑟。
彼时,云为衫只有十岁。
有一次,走在最后的云为衫停了下来,问:
云为衫你每次路过都会朝窗外看,看什么?
寒鸦肆一向严肃、冷峻,沉默片刻,终是回答:
寒鸦肆太阳。
云为衫没有寒鸦肆高,透过窗口只看见一抹暗色:
云为衫哪儿有太阳?
寒鸦肆笑了笑,抱起云为衫,将她举高。
云为衫马上就要落了,有什么好看的?
寒鸦肆抱着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寒鸦肆就因为快要落了,所以才多看几眼。
云为衫不是很懂,但她还是陪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灿烂的阳光把黑暗的无锋照亮出一个小小的区域,也照亮两个人的面容。
在瓮井训练时,云为衫满身鲜血,手持滴血的刀刃孑然而立。
寒鸦肆问她:
寒鸦肆这次考验你获得了第一,按照规矩,可以给你一个奖励,你要什么?
云为衫要的是和寒鸦肆面朝窗外并肩而坐。
寒鸦肆这就是你要的奖励——看日出?
云为衫道:
云为衫你总是看日落,但日落后的世界是冷的,是黑的,所以我想带你看看日出。日出后的世界是热的,是有希望的。
寒鸦肆可是,日出之后就是日落。
云为衫黑夜再长,也一定会有日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堵高墙可以阻挡太阳升起。只要你愿意等,就能等到。
寒鸦肆我等不到了,但也许你可以。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离开这里,你一定要坚定地往前跑,用尽全身力气,不要回头,不要停步……我属于日落,但你也许可以等到属于你的日出,记得不要停步,不要回头……
宫子羽跌倒了,云为衫扶起他,继续前行,云为衫终是像寒鸦肆说的那样,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她同样记得那些画面,同样觉得,日出照亮了天空,灿烂的云霞笼罩着两人,那是她为数不多感到轻松的时刻。
云为衫说:
云为衫日出时的天空五颜六色,真好看。
寒鸦肆看着她:
寒鸦肆那些绚烂的,不是天,是云,五颜六色的,像云做的衣裳。云为衫,是个好听的名字。
云为衫笑了笑:
云为衫好听是好听,可是又不是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寒鸦肆却道:
寒鸦肆有什么关系?我从小到大都叫你‘云为衫’……
寒鸦肆回光返照,看到天边涌动的云仿佛是七彩的,澄净、明亮,比往日任何一次霞光都要壮丽。
寒鸦肆云——为——衫。
寒鸦肆带血的喉咙里发出模糊而沙哑的声音,他无声长笑,在漫天绚丽的云霞中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