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显微镜下的大明

金安府署。

今日，会审人丁丝绢案，金安知府黄凝道，通判宋仁，仁华县知府方懋珍，揽溪县知府毛攀凤，还有……范渊。

范闲进了府衙，目光扫过众人，看到范渊的面容时，目光滞了一下，不过又很快回神，他不是他叔儿，那只是同一个演员而已。

咧起嘴角，问了个好：

范闲诸位大人，最近可好啊？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各不相同，即便他一身异服，大家见过东方若狭之后，也都见怪不怪了，心中猜想，八成是她将帅家默打扮成这样的。

但是众人疑惑的是：

宋通判家默，你的呆病……好了？

范闲看向他，眼中颇有深意：

范闲回您的话，已经全好了，而且就连小时候的记忆，也一并恢复了。

宋仁脸色暗变，捏紧了扶手，垂首遮住眼帘：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他也一并…………

思量万千，转瞬即逝，然而他一抬头，却见帅家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俯下身，面对面，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好像将他的所思所想全部看穿了一样！

宋仁咽了咽口水，说话都有点磕巴了：

宋通判家、家默啊，你这样看着我作甚啊？

范闲打量了他良久，直至他坐立不安，这才似笑非笑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轻轻的给他搽了搽额头，疑惑道：

范闲宋叔啊，家默恢复了记忆，你怎么看着，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呢？你看看，都冒汗了都。

众人都看过来了，宋仁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慌意乱的将丝巾接了过来，抹了一把汗道：

宋通判怎么会！你能恢复记忆，宋叔很高兴！

他虚虚扇了扇袖子，拱着手向各位同事解释道：

宋通判最近身子有些虚热，爱冒虚汗，各位同僚，莫要见笑莫要见笑。

大家都是当官儿的，最会的就是官场上的和气和客套，自然不会让他下不来台，纷纷让他注意身体，仿佛他是因为太过劳累，而亏空了身体一般。

至于内心之中如何作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黄凝道清咳一声，整肃了一下跑偏的气氛，一拍惊堂木：

黄凝道人丁丝绢案，开堂！

众人瞬间收敛神色，坐直了身体，范闲也一脸正色的站到公堂最中间，拱了拱手，然后起身：

范闲要说这人丁丝绢案啊…………

刚起了个头，谁知道他就话风就一转：

范闲其实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为了不耽搁时间，要不大家还是自己看叭。

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份一目了然的证据，和数据对比，一张张的塞到了各人手里。

众人拿着数据对比，纷纷面面相觑，这怎么感觉，这帅家默是主审官，而他们是他下属似的！

黄凝道也是一愣，但随即又回神，冲大家眼神示意：算了算了！

毕竟，他可是背靠大爹的人。

范闲背着手踱步在这大堂之上，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要怨，就怨他们没个可以让他们嚣张的好媳妇儿吧！

众人认命的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手中的数据：

这金安府这笔协响，成化九年（1473年）开交，本由八县均摊，从成化十二年（1476）开始，有人在逐步增大仁化县的税务比例，精操四年之后，从成化十六年（1480）伊始，税务就全由仁华县一家独交了，名目也换成了人丁丝绢税，如今万历八年（1580），已经交了整整一百年了。

（好多人搞不清楚家默所处是明朝哪一年，总是在问成化9年之后的100年是哪一年，但其实从基础就是问错了。成化九年是协响项目成立，而人丁丝绢税成立的时间，是成化16年，也就是公元1480年，从这时候之后的100年开始算才是正确的。也就是现在若狭所处的时间，是明神宗朱翊钧的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再补充一个小知识：朱翊钧十岁登基，现年十八岁，而铁血首辅张居正现年已经55岁了，所以希望写攻略文的姐妹不要搞错了！）

言归正传：

黄凝道这人丁丝绢是篡改而成，本府本该正本清源，让八县均摊，但是啊，这毕竟是100多年前的事了，时移世易，现在的金安八县，与当年的金安八县已经不同，八县的户口的人数有所变化，开垦的田地也有所不同，如果再按照以前那样均摊，似有不公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众人皆疑惑看着他，就是没人跟他捧个哏儿，最后，还是“呆子”帅家默给了他一个台阶：

范闲那您打算？

黄凝道暗道早知道带个伴儿来了，这群木头艮子，连接茬都不会，真是连个呆子都不如！

他给了范闲一个赞赏的小眼神儿，这才清咳一声，道：

黄凝道本府的意思是，不妨重新测量一下田地，按照新统计的田亩数量制定比例分摊，如何？

众人一愣，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一时间脑中急速运转，思虑起此事背后的得失利益…………

范闲太好了！

众人甚至还来不及回话，就见帅家默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好像是经历了什么喜大普奔，天大的好事儿！

范闲一溜小跑趴到了黄凝道的公案上，竖起大拇指满脸赞许：

范闲不愧是黄知府，公平公正，讲究！

黄凝道被他一脸你太厉害了，当官儿就得你这样的模样捧得有点飘，有点得意，甚至还有点开始自我怀疑。

他抚着胡须，嘴角忍不住勾起：

黄凝道是、是么？

范闲操着一口洗脑的大碴子：

范闲那必须滴啊！您可是我见过最公平，最公正，最为民着想的知府了！

东方若狭鄙视：你特么，也就见过这么一个知府叭？

范闲瞪眼：要你寡！

黄凝道不知道，他还挺乐呵的。

黄凝道既如此，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毛攀凤和方懋珍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方懋珍是，下官谨遵知府之命。

毛攀凤好，我回去就让人开始清丈田亩。

宋仁在静静的等着范老出招，而范渊仿佛像个哑巴一般，从头到尾，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安静到令人诡异。

仿佛，他只是来走个过场一般。

直到：

龙套闪开闪开！马大人到！

响鞭开路，一队官兵身着红衣铁甲，抬着官轿而来，百姓立刻给他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

不由得让人叹一声：

范闲好大的官威啊，黄知府，您说是不是？

黄凝道见他背对自己，把手搁在公案上，漫不经心的往外看去，还口无遮拦的，赶紧给他戳了戳他的背，凑近低声道：

黄凝道小点声儿。

这也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是敌是友啊？

范闲挖了挖耳朵，语气不是很在意：

范闲知道了知道了。

嘿呀，这个呆子，病是治好了，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