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九月的停留（尾声）

“老周，回吧，金华打来电话了。”

“要回吗？可我……”

“嗯……那就再待一会儿好了。”

……

周深扶着墙一步一步走着，他因为刚才摔得那一跤而感到浑身疼痛，再伴随着早晨起来的那一抹空乏和无力，这让他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在这里待着，至于待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

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

张铭安静地等着，他已经感觉到周深今天有那么一点点反常。因为今天不像昨天，甚至也不像前天，他是那样地乐观积极，或者说张铭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以后周深那骤然的离世。

或许下一秒，他就会离开……

“老周，你现在在想什么呢？我可以听听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知道，你看不到你家现在的一片狼藉，还偶尔会被地上的杂物绊出个趔趄，你会想什么？”

“嗯……天上的人，和地上的人。”周深不知道怎么了，有时候总说一些很模棱两可的话，尤其是今天，意味深长的，不太清晰。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天上的人们他们……还在，就是说他们还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里陪伴着你呢？”

“嗯……大概即使他们还在，我也没有时间去重新认识他们了吧……”

……

张铭带着周深回去，周深直奔螺旋状的楼梯，他上去了，和一口钟在一起。

“干嘛呢老周……”

“待一会儿啦！”

“你赶紧下来吃饭啊！”

“就是啊深哥！”

“深深快来，可好吃啦，金华姐亲自下厨哦！”

“对对对，浩森说的对，就是好吃。 ”

“你们先吃，我不太饿。”

“哎算了，咱们先吃，好吧？”

张铭把碗筷摆好，所有人立即开动。

“深哥可算是完成了一个大任务啊……”

“是呀，还不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呢……”

金华和璐璐坐在一起，意味深长地聊天，她俩语气并不悲伤，反而还带着挺期待的口气，可总让人感到悲哀。

很平常的一天，可确实也很不平常，不过所有人都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不平常。

……

周深坐在钟前面的一把椅子上，傍晚的阳光正好打在古铜色的钟上，周深看不到，但是摸起来还很烫手，挂钟的那根粗糙的绳子也暖和得让猫猫不舍得松手。

他不舍得，不舍得此刻的暖和，不舍得暖和的绳子，还有这一整个世界。

世界给自己的是前二十年疼痛无比，中间的十年慢慢发光发热，再接着的五年是璀璨夺目，最后的五年……是全部黑暗外加一半的寂静。

可自己好歹还享受了十五年的光彩夺目，还拥有了不止十五年的家庭温暖，这还不够吗？

够了。

足够了。

即便不舍得，可还是要走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周深呼吸很轻很轻，他感觉自己就要飘起来了，而且还感觉下一秒呼吸就要停滞不前，但是，就在每一次一呼一吸交替过后，他都是那样幸福地迎接下一次呼吸交替。

……

“哎哎哎浩森少喝点！！！”

“我没喝多少，二两都不到！！！”

“快行了吧你……”

楼下属于他们几个人的小聚会还在继续，几个人相谈甚欢，丝毫没有任何异常。

“老周？快下来啦，饭都凉了，哎对，我给你盛一碗去啊，你下不来我去扶你。”张铭说着就起身准备去盛饭。

他回来的时候，不经意间往楼梯的方向瞟了一眼，那里一片寂静，是“如果告诉不知情的人说上面还有个平常的分贝王者”的时候都会毛骨悚然的那种。

由内而外的，一片寂静。

“哎我说啊老周，你干嘛呢？睡着了？”张铭边说边把碗放下，那一刹那全桌人突然就都坐直了，安静地等着楼上回应。

“哐啷哐啷”……

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顺着楼梯滑了下来，在张铭的脚边停下了。

是手机，屏幕经不起一番折腾，已经被摔得碎成碴了，张铭赶紧捡了起来。

“老周你手机掉下来了……我给你送上去啊，或者是你直接下来吃饭。”张铭拿起那手机在手心里蹭了蹭。

张铭见没有回复就准备上楼，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了璐璐带着哭腔的一句话：“深哥……深哥睡着了，别叫他好不好……”

“我……我得叫他，下来吃饭……饭都凉了，真是的……”张铭边叨叨边继续往前走，可金浩森也突然发话了：“别叫了铭哥，你叫……叫不醒他的，叫不醒的话……就让他睡着吧。”

金浩森喝了点酒，话说得不太连利，可但凡视力还行的都能看清他脸颊上的两颗晶莹的泪珠。

“可他什么都没吃！他必须吃饭！不吃饭可还行……”张铭打算不回头了。

“铭哥！！！深哥醒不了了你不知道吗？？？！！！”璐璐随后爆发出一声哭喊，惊天动地。

张铭走到了转角的地方，只露出来半张脸，他刚才还好，璐璐一哭，他也被吓得不清，也恰好，手机屏幕碴扎到了他的手，他疼得轻叫了一声，看了一眼手机，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周……周深……你……怎么把录音软件打开了……我……我给你关了啊……”张铭站在台阶上，准备关掉录音软件，可他的视线却被文件夹里那一连串的录音所吸引。一看底下的日期，有前几天的，有六七月份的，还有一条……是今天的。

“我咳咳……不舍得啊说实话……”

张铭点开录音，不太长，也就五六分钟左右。

“人生太短了喂……哎……还没过瘾呢哈哈哈……”

……

“试想一下如果再给我几天会怎样？这样，也不用给太多，给一个星期就够了……”

……

“第一天第二天还有第三天！我会咳咳咳……哎……我一定、一定会回一趟家，看看我爸妈还有我姐和姐夫，多陪陪他们，哪怕我只用三天……”

……

“三天就这样用完了不过……我不后悔，哎对，这有点像‘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哈哈……”

……

“第六天我打算从常州回来，毕竟还有几天，我得过一过自己的生活……”

……

“我会好好……就是养生一下，然后约你们玩，读一读超话，听一听之前的歌还有综艺，找一找互联网记忆中鹿鹿的影子，她那时候多美啊，我看她怎样笑怎样哭怎样不说话都是美到爆炸……”

张铭继续往上走。

录音继续播放着。

傍晚太阳的光越来越清晰。

“第七天呢……回家来，就为自己待一天，我也不规划了，就怎么舒服怎样来好了……毕竟我也懒得考虑哈哈哈……”

……

“怎么样，声音是不是越来越沙哑、越来越轻飘飘的了？对呀，我今天早上起来就不太舒服，亏了张铭还带我去我家了呢，好受了一些……”

……

“不管……这段录音是谁……先听到，它，还有之前的全部……都……都受……法律保护，是合法的……”

……

“好啦，这个录音没有前面的那么悲观，不说后事……如果你听得很悲伤，那么你要听歌吗咳咳……我……我唱给你听呀……让我想想，我还记得什么……”

张铭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他看了一眼录音，最后一点也马上播完了。

“爱着你们所有人、爱着整个世界的周深周星星，二零三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张铭脸上挂着笑，泪光晶莹，他缓缓地抬头，顺着傍晚那柔和下来的光线看过去。椅背后面露出一撮乌黑的发丝，每一根都在闪着金光；双手自然地垂下来。那双手很好看，很匀称，筋肉分明的，放松着……原来啊，这是他这一生最安静，也是最神圣的样子。

……

尾音铿锵有力，殊不知，那是他使出最大限度的力气说的。

他，将不能陪伴他们所有人以及这整个世界迎来九月二十九日的太阳了，生命，永远停留在了九月二十八日——他三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他最终没有在录音里唱歌，或许他是没想起来唱什么才能让听录音的哪个人心里面好受一些，亦或者他是唱了的，只不过唱在了心里，唱给了那个他心目中最爱唱歌的自己。

他最终也没有完成那个所谓的“奇迹”——活过四十岁。他的年龄定格在了三十九岁，但他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可见他最后的日子，是那样的幸福。

他幸福，就足够了，虽是悲哀当中的幸福，也值得他欢乐好久。

他曾抱怨，说人生失去的东西实在太多，得到的相比而言还是寥寥无几，后来想想，人生苦短，有人生如戏的，有人生如梦的，自己的则是一个曲折蜿蜒，又富有人间烟火的故事。它是他自己的传奇，是已经成为过去式了的回忆，是你与我篇章，亦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没有太多壮美的诗篇，没有太多非凡的语言，更没有太多离奇的桥段，它只有很多自己喜欢的人和事，还有让自己留恋的好作品，值得山海去听，星云去听，风烟去听……

……

暮色吞噬幻昼，藏之于昭昭星野。

……

斜阳下秋意正浓的花园小楼，传来钟声二三响。

……

听啊，它们正将你我的故事，告诉风烟。

—THE 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