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

在杨征的回忆里，杨爷爷一直是很严肃的人，杨爷爷晚来得子，但他似乎对杨征一直很不满意，杨征小时候成绩不好，一直没学校要，杨爷爷只好让杨征在家里的小店帮着忙。

但作为父亲的他总归是望子成龙的，杨征不争气便一直打骂他，事事管着他，一有某件事没做到完美便训斥他，家里那把戒尺就是那时候削的，是杨爷爷让杨征自己挑了根最硬的竹子，由杨征亲自砍来亲自削，最后也是杨征亲自体验这戒尺的厉害。

戒尺次次将杨征打得皮开肉绽，打在他身上，伤在他心里，杨征自此便再也没在杨爷爷面前笑过。

后来待杨征长到如今杨怀瑾这么大年纪时，他选择了入伍，借此逃离杨爷爷的束缚。偶尔一次杨征被部队强制回家探亲，却又被杨爷爷拉着去相亲，这才认识了杨母有了杨怀瑾。

说来也怪，似乎自从杨征入伍了几年后，杨爷爷面对杨征就不再那么严格了，好像是终于觉得自己儿子有些出息了又或是一些其他什么原因，反正他不再是见到杨征就又打又骂万分嫌弃的样子，而是时不时拉着杨征来说上几句话，问问在部队的生活苦不苦，日子过得可还行？

但杨征对杨爷爷的印象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改变的，他还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还得受顿责骂，一场聊天交流下来，谁也没聊出个名堂。

在杨母怀上杨怀瑾后，杨征又赶回了部队，在杨怀瑾出生时他没回来，想着这孙子要是杨爷爷又不满意，自己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塞回杨母肚子里让她重新生个？自己没能重新塞回母亲肚子里回炉重造杨爷爷肯定很失望。

再过了几年，杨奶奶去世时，杨征正巧在出任务，也没有来得及赶回家，任务结束回家时杨奶奶已经下葬月余，杨征回家后是直接去的墓地。此时杨家略有小成，给杨奶奶挑的是极好的陵园，在那里，杨征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杨爷爷。两人见面也没打招呼，杨征一人径直走到墓前跪下，狠狠地磕上了三个响头，就算是将自己母亲的养育之恩还得一干二净。

路过杨爷爷时，杨征没有停下，这时候的杨爷爷已经头发花白，也没了年轻时打骂杨征的那些力道了，杨征不怕杨爷爷会把自己怎么样，但事实也是杨爷爷确实也没把杨征怎么样，只是在杨征身后讷讷地问了声：“下次什么时候回？”

回？回哪？回家吗？

如果这里算是家的话。

“看情况吧。”

而后杨征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没见着杨爷爷花白的头发在萧瑟秋风中轻扬。

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几年，杨征听到杨爷爷死讯时整个人是木讷着的，他有些不敢相信杨爷爷就这么轻飘飘地就没了，一个电话打来，几句话通知，几乎没一丝分量，不像那一次次打在身上的戒尺那么有力量。

像是做梦一样，杨征浑浑噩噩地就赶回了家，没见着那前几年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家的花白头发的老头，只有一口冰冷的木棺停在房子里。

棺材不会打人，也不会说话。

它不会骂杨征怎么不早点回来，它也不会问杨征下次回家什么时候。

它只是尽职尽责地承载着杨爷爷冰凉的躯体，纹丝不动地在房中躺着，等着八方来客前来吊唁，等着不肖子孙归来。

杨征望着那棺材出了神，其他长辈拉着他去跪、去磕头。

他没去，杨爷爷对他没有养育之恩，他不还。

杨爷爷是用棍棒和责骂把杨征喂大的，算哪门子养育之恩。

杨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回家就是确认杨爷爷真的死了一样，他没过头七就回了部队。

在部队里又待了几年，像是没了之前那种精神气，连领导都看出来杨征没了状态，纷纷劝导他退伍吧，而后他也确实退了。

回到了这个曾经的家，没了杨爷爷的打骂，只有那小房间里立着的一个灵位，还有灵位旁那根自己亲自削的，后来却沾上了自己血肉的戒尺。

他总觉得有些空虚，好像自己还没来得及向杨爷爷证明什么，杨爷爷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他入伍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干出一番事业让杨爷爷知道他是一个争气的儿子吗？

怎么一句夸奖都没来得及得到杨爷爷就走了呢？

这时候杨征就见到了从外头玩得灰头土脸跑回了家的杨怀瑾，他依稀记得杨母说什么来着，这小孩的成绩不错，挺讨他爷爷喜欢？

是了，自己既然没混出个成绩得杨爷爷一句夸就算了，这孙子既然杨爷爷喜欢的话不妨就好好养着他，让他争气，给杨爷爷来个光宗耀祖。

他把杨怀瑾拦下，蹲下身问杨怀瑾：“怀瑾，知道我是谁不？”

杨怀瑾脏兮兮的小手往杨征身上一抹：“我知道，你是杨征！”

杨征微微皱眉：“我是你爸爸，不能直接喊名字。”

杨怀瑾闹腾着又喊了句杨征，这时杨母出来了，见杨怀瑾又玩得这么脏，把人扯到卫生间去冲洗了个遍。

这称呼的问题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自从杨征回到家后，杨征便接手了杨爷爷留下的小店，创业开了公司。他隔三差五回趟家，管杨怀瑾管得格外严格，房间里满地的玩具全给丢了个干净，杨怀瑾哭着闹着要抢回来，却被杨征在面前亲手砸了个粉碎。

杨怀瑾哭喊着要爷爷，杨征眉头直皱：“你爷爷在睡觉，不要吵到他！”

杨怀瑾这才抿着嘴憋着哭声，眼泪无声地流着。

再后来杨怀瑾十岁时，杨征给他准备了个生日宴，请了不少商业上的好友，不知谁的一句玩笑话提起杨怀瑾喊杨征不喊爸，居然直呼其名，杨征很是尴尬，觉得有些掉面子，他也就用小孩子不懂事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而后生日当晚回家后，杨征就拉着杨怀瑾到了那小房间，抄出了那根尘封已久的戒尺，打在了这不听话的儿子身上。

这深色戒尺再次沾染上新鲜血液，算是一种变相的代代相传。

挨了这顿打后，杨怀瑾就听话了许多，最起码会叫爸了，杨征对这效果很是满意。

有用戒尺的第一次，之后便有无数次，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子孝不孝他不确定，但能听话是好事。在杨怀瑾步入初中之后，杨征和他们班主任严老师洽谈了许久，而后就放心地将人交给了学校，自己专心扑到公司事业上去了。

杨怀瑾的班主任严老师会将杨怀瑾的考试成绩传给他，还有杨怀瑾在学校的大小事宜一个都不落。

他不知是从哪听说这个年纪的小孩情窦初开容易早恋，还跟老严要求让杨怀瑾一个人坐，不给他安排同桌，好像这样就能预防杨怀瑾早恋似的。

再后来就到了高二，班上第一次来了转学生，老严一时间忘了杨怀瑾不能有同桌的事，把那新来的学生给安排到杨怀瑾旁边的座位上去了，不过当时班上也就杨怀瑾没同桌，再另外单独给新同学找个位置就显得杨怀瑾有点被特殊对待了。

严老师跟杨征解释后杨征也同意了，反正是个男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男生会给杨怀瑾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还算是风平浪静，直到他撞见杨怀瑾喝酒回家，这是杨怀瑾这完美人生中第一个污点，必须用暴力将其铲除。

这是杨征第一次将杨怀瑾打得这么狠，但见到杨怀瑾被自己折腾到胃病发作疼晕过去时，他是慌了的，他没想到杨怀瑾这么不禁打，比自己的体质差多了，也没想到杨怀瑾会有胃病，看来他确实是对这儿子关心少了。

他得承认，杨母比自己更适合照顾人，他觉得杨怀瑾经此教训也不会再翻出什么大风大浪了，就将杨怀瑾交给杨母照顾，自己又去了公司。

他是后来才知道杨怀瑾居然转了住宿，怒不可遏的他被杨母生拉着不让他去学校找杨怀瑾，但清明那天杨怀瑾居然自己回来了，他积攒了许久的怒火一同宣泄出来，骂杨怀瑾骂了个痛快，结果当晚杨怀瑾就离家出走了。

杨征都无法理解这年头的小孩心理怎么这么脆弱，骂几句就受不了要离家出走？

他被杨母赶着出去亲自找人，问了杨怀瑾几个玩得好的小伙伴都说不知道在哪，直到第二天他接到了个电话，电话那头自称是杨怀瑾的同桌及室友，这个孩子他有印象，在开家长会时他见过那孩子的成绩条，居然和杨怀瑾的成绩不相上下。

那孩子声称可以帮助杨怀瑾一同学习进步，优势科目互补，达到共赢，说话一套一套的，几乎让杨征见到了杨怀瑾拿到状元光宗耀祖的画面，鬼使神差的他就同意了让杨怀瑾住宿。

这一去学校就是许久未见，再见杨怀瑾是他趁着端午节喊杨母替自己喊人回家来吃饭，结果人是回来了，还把他同桌给一起带了回来。这是杨征第一次见到杨怀瑾的同桌，他不知道这年头小孩过得这么幸福，怎么还会有孩子瘦成这样。

这时他也才知道杨怀瑾这小同桌他们以前就认识，在自己还在部队的时候，杨怀瑾与这小同桌一同生活在杨家。看着那边其乐融融的三人，杨征内心很是不平衡。

他也想让杨怀瑾体验一下父爱的温馨，便特地去问他在学校生活得如何，好似当初自己在部队时杨爷爷问自己的话，这话说出来时他都有些许愣神，但杨怀瑾却回怼了自己一句，让杨征很下不来台面，对了，自己当时怎么回杨爷爷的话来着，好像也是怼了句，意思大概是关你屁事？

这脾气还真是一脉相承呢。

这段父子谈话也是以吵一顿收了尾，杨征觉得自己可能不配做个合格的父亲，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公司，不去想杨爷爷，不去想杨怀瑾，一心搞事业的男人最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