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失踪》

第44章《失踪》

康霓的眼泪不像她的答复，根本骗不了人，却无法被冬静影和冬浮光现场揭穿：“没事，这幅画……有点儿像我的一位故友，很早就去世了。”

真的么？

许是错觉，冬浮光从那幅画上好像看见一抹熟悉的影子，藏在童年记忆的断层中，模糊的痕迹。

儿时暑假在姥姥家玩，冬浮光从老相册中偶然发现一张黑白单人照，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神态像母亲，眉眼像姐姐冬静影，那时还叫颜嫣。

女孩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蓝布衣，黑长裤，上个世纪年轻女孩很常见的打扮。

因时间久远，冬浮光不记得这个美少女的下巴有没有小黑痣，指着她问姥姥，这个像妈妈也像姐姐的女孩是谁，姥姥沉默许久，回答说是妈妈的同学。

冬浮光信了，后来再也找不到那张照片，貌似失踪了。而且那本相册的照片顺序被大调整，仿佛刻意抹掉那张印在冬浮光脑子里的照片的存在。

她问姥姥怎么回事，姥姥坚称她记错了，从来就没出现过那张照片，妈妈从来就没有这个同学。

姥姥骗人，冬浮光第一时间得出这个答案却没办法揭穿。人家不想让你知道的，绞尽脑汁也是徒劳。

冬静影也对康霓的回答存有质疑，打量肖像画中的少女，一脸稚气未开的青苹果模样，两条麻花辫，额前碎刘海，蛮像民国时期的女学生。那对因开心而闭合的眼睛，到底藏着一双怎样的眼珠？

站远处的颜朝默默看着母女三人，目光落在冬静影的身上一顿，像自己作品中的少女一样合眼，盖住眼底的湿热。

直到她们三人离开，颜朝也没追上去。

康霓开车直达家里，没再提去圆明寺的事，坐后面的俩姐妹也没多问。

沉默在车厢内浓郁如胶水，她们被淋得满身都是，起不了身也张不了口，只能望着车外快速掠过的一排排行道树，长得千篇一律叫人脸盲，似乎也随她们一起动起来，从未离开过。

下午冬浮光就返校了，第二天一大早有课。冬静影明天大清早也回西安，正如康霓所言，长大后父母与孩子想见一面是越来越难了。

冬静影陪着痴痴地望着载着冬浮光的公交车早已消失在马路拐角口，仍半天都一动不动的康霓，恨别离化为酸楚灌满心，牵着康霓的手靠她肩上：“妈妈，我们回吧。”

她说完抬眼仰望康霓优美的侧脸，发现养母眼神萧索，整个人像被石子打碎的水中月，一圈一圈地散开，不由得拉紧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担心有一天她会不会突然消失。

“好，回家！”康霓的手盖在冬静影的手上，无名指的婚戒蹭到冬静影中指的磨砂戒指，笑道：“戴错啦，中指戴戒指表示订婚，换到食指去。”

“哈哈，我是觉得中指好看些，这还是外公在世时送我的成人礼。”冬静影俏皮一笑缩进康霓怀里，没发现养母的侧脸是被埋尽最后一颗枯草的雪天。放眼望去，欣欣向荣的白璧无瑕，快乐地生长在腐朽的残骸上。

当晚冬静影陪康霓睡主卧室，聊到快十二点才睡去。

冬静影分享了很多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养母的自己在外打拼的经历，有职场的争端，有宿舍的困扰，也有自己目前对婚恋并不着急的严肃及沉着……

康霓始终与她十指相扣，认真地听完后，回赠她最恳切的话：“……感情靠缘分不假，但缘分也不是你毫无作为就能等来的。”

冬静影哑然，不是因为养母的劝告，而是只有近距离接触，才能看到的康霓眼角细细的纹，叫鱼尾纹。而只有七秒记忆的鱼的尾巴，早忘了自己几岁，不同于人类，真叫人羡慕。

“好，那我听妈妈的话，了解下那人。”冬静影猫一样乖乖躺进康霓怀里，好想多抱抱她，感受她的温暖和馨香，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这位她眼里最美的女神也不得不屈服于岁月，自己则错过了那些看她日渐衰败的光阴。

时光嫉妒养母，坏心眼儿地沉淀为她脸上渐密的年轮，为此她要拥抱妈妈，抱紧她的青春年华，让该死的年轮长得再慢点、再慢点。

康霓搂紧冬静影，如彩凤抱黄鹂，笑容在欣慰中漾出释然的涟漪：“就知道我家嫣儿最听话。”

一整夜，这对虚假的母女紧紧相拥，像抱着另一个各自幻想的灵魂，睡得都很踏实。

冬沉璧康复返校时赶上第一次月考，虽因前段时间住院耽误时间，可他从没放松自学，心里十分踏实，坚持参加考试，目标就是以排名获得选择座位的权利，这个新政策也是他这个理科重点三班班长十分赞同的。

然而第一次月考结束后，舍友张成琦仍没来，算缺考处理，就算来了位置也没得选。

成绩很快出来，毕竟马上快放国庆假，听说还是满满的七天，教育局一点儿都不松懈打压补课行为。

临近放假，老师阅卷也有了动力。冬沉璧夺得全班第一的傲人成绩，黑马则是新加入的夏甜恬，班级第八，葛婕第九，两人总分只差一分。

讨论最多的是夏甜恬，这个来自普通班的女孩一下子刷新了这群优胜生对普通班的看法。刘采薇赞不绝口，开玩笑说难怪开学第一天，夏甜恬提议按照排名选座位，原来人家早有准备。

选座位时冬沉璧第一个进来，竟有些害臊。自己一米九的个子坐前面合适么？可他受够了在后面的距离和吵闹，踌躇了一会儿选在第二排中间。

之后陆续进来的夏甜恬、葛婕、牛垚坤等人也选了自己心仪的位置。但冬沉璧没想到，夏甜恬很自然地坐自己旁边，两人从前后桌变成同桌。

本打算继续坐自己原来第一排位置的葛婕呆住，不知怎么的坐冬沉璧身后，“两侧夹击”令小伙子懵了，和他同一排隔着过道的舍友牛垚坤拍拍他，小声戏谑：“哈哈哈，修罗场①！”

“滚你……”冬沉璧脸一红，刚骂过去忙闭嘴。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坐前面离老师近了，可别随口蹦脏字坏形象，硬是把说顺口的“妈”改成唇语。

有排名就有等次，本就成绩中下游的马晓涵这次居然成了倒数第二，紧挨着缺考的张成琦。最后进来的她根本没选择，像腐败的樱桃被丢最后一排。

定好座位后，大家开始搬东西，个个桌子上堆着的课本、作业本、练习册拔地而起成一座座小山，脑袋都被埋进去。

马晓涵抱着一摞书经过夏甜恬的位置，胳膊轻轻一蹭，夏甜恬的课本全部瘫倒在地，像摔地上的熟鸡蛋，支离破碎一片，比液态的生鸡蛋还惨。

“哎！马同学……你把人家夏甜恬的课本弄地上，不道歉还不给捡？”冬沉璧清楚地看到这一幕，不管是出于对夏甜恬微妙的好感还是自己的正义感，他都看不惯这种许是无心的使坏，大声喊住马晓涵。

冬沉璧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能叫他如此失控也是稀奇事。围观的人比探索真相的人更殷切，好事的目光蜂拥挤来，嗡嗡嗡的聒噪，叫人心烦意乱。

马晓涵优雅地转身，大眼睛似戴了美瞳，眼珠泛着浅浅的紫色，最高贵冷艳的色彩：“你是心疼了？班长？”

“我只是实事求是。发生小意外可以理解，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但像你这种犯了错还理所应当的样子，作为班长我得管！”

“那就对不起喽！”马晓涵笑嘻嘻地凑近，脚踩住夏甜恬正要弯腰拾起的嫩绿色笔记本，随后“哎呀”一声撤回，忸怩的“道歉”听着像蜜蜂蜇人，叮得冬沉璧满头肿包：“你——”

夏甜恬沉静如水，对冬沉璧摆摆手，并不计较马晓涵堂而皇之的欺辱。

她捡起地上的书本后，瞥见马晓涵新打的耳洞已换了一个特别小的金耳钉，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像一根随时能刺破再如何膨胀的气球的针。

她笑了，没发出一点儿声。

冬沉璧快怄出内伤，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可自己一个大男人又能拿一个女生怎么办，只好坐位置上生闷气。

桌前忽然多了一杯黄桃酸奶，上面的黄桃栩栩如生，明艳的金黄。

夏甜恬的手不知何时撤走，正整理桌框，声音漫不经心：“我表哥给我多带了一杯，喝不完，送你吧。”

“啊……谢谢！你好像很喜欢喝黄桃酸奶，以前坐你后面就老见你带着。”

“嗯。”

夏甜恬的淡漠终止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冬沉璧没有急着喝酸奶，更想放久一些，这么好看的明黄，光是望着都能止渴。

上课他不时捕捉到夏甜恬专心看黑板间，似是无意暼向自己桌上的酸奶时，露出的线条像秀丽江山的侧脸，少年的心情也像环山的云雾，朦朦胧胧，语文上的朦胧诗②。

张成琦暑假前在桌兜里落下不少东西，几乎塞满，换到他位置上的同学只能把他桌子挪到后面不占地方，像被抛弃了一样。

课间班主任刘采薇找冬沉璧和牛垚坤，叫他们把张成琦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办公室，宿舍物品后面也给她送来。

两个少年意识到不妙，追问脸色为难的她。刘采薇这次有点儿背不住，叹出的气缓缓下沉，恍若再也浮不起来：“你俩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他父母拜托我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老师！琦子是我们的好哥们儿！他到底咋了？都快国庆节了还不见影儿，也和他联系不上！”牛垚坤急了，越说越激动，像张成琦真出了什么事。

冬沉璧拉住他，明显能从眼珠像光滑的桌子上滑来滑去的珠子的刘采薇眼里，察觉出一种不祥的讯息，心头掠过一丝凉意，强忍心脏狂跳：“老师，我们会按照您说的做，但请您多少给我们透露些消息，张成琦是我们的好朋友！如果他真遇到困难，我们也可以想办法！”

刘采薇闷头“嗯”了一声，桌前也是堆积如山的教案，沉重得像随时会坍塌。可她嘴巴仍封死，是哪怕被砸死也一个字不多说的守口如瓶。

这般欲盖弥彰让冬沉璧和牛垚坤更加不安，夜晚306宿舍出奇地安静，硬是背古文的冬沉璧都看不下去书了，大力搁一边，彻底剪碎那层讨厌地困住他们疑惑与忧心的宽胶带：“不行！我得去琦子家看看！他妈的咋回事？”

牛垚坤也摔下书，直接从床上跳下：“对！我也想说呢！”

白雪岭从床上起来探出头，瞅着俩舍友情绪激动，心里挣扎了一下，爬下床说：“那个……有个事你们知道么？听你们班主任这样含糊，我倒觉得可能和琦子失联有关系。”

冬沉璧和牛垚坤异口同声问：“啥？快说！”

“先提前声明，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你们听完别慌！”白雪岭搬凳子坐中间，瞟了眼对面张成琦空了快一个月的床铺，咬了咬唇，露出不平整的牙：“我们普通班早传开了，新闻上说早在八月底咸阳市秦渭区就发生暑假高中男生失踪事件，寻人启事都贴到咱学校门口。为了不引起学生慌张，学校都撕了，我听我同学说他远远地见过，有点儿像琦子！”

【注释】

①修罗场：佛教用语，指修罗之间的死斗，后被人引申为恋爱关系中，情敌碰面分外眼红的场景。

②朦胧诗：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一种诗歌流派，代表人物有北岛、舒婷、顾城等。以内在精神世界为主要表现对象，采用整体形象象征、逐步意象感发的艺术策略和方式来掩饰情思，呈现为诗境模糊朦胧、主题多义莫名等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