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野性女孩》

第4章《野性女孩》

2016年的盛夏从大清早就开启燃气灶，热得人像锅里逐渐膨胀出小孔的馒头。

“我上岸啦！Lucky！”

早上九点多，准大学生冬浮光从被一群老头老太围得近乎水泄不通的家和生鲜超市中挤出来，双手高高举起两包袋子，中二地喊出这话。

还好都忙着抢菜，没人注意到她的丢人现眼。

女孩嘿嘿一笑恢复正经，瞄着身后商场门口因抢新鲜菠菜而吵起来的一个老爷子和一个老婆子，本着冷眼看戏的态度，躲在一处阴凉的树下乘凉。

“你个瓜皮！瓷锤！”

“你狗日滴骂谁？”

“你他妈急着吃屎尼！不长眼踩额（我）的新孩（鞋）！这是额女子才买滴！”

“踩就踩了么！额（我）又不斯（是）故意滴！”

“咋不道歉？”

“谁叫你先骂人么！”

“你这老汉要不踩额（我）？额骂你歘尼！”

“日你北去！你再给额（我）骂一句！老子打不死你个卖逼的死婆娘！”

好家伙，地道的陕西方言，吵架吵得跟相声一样。

陕西女娃冬浮光靠在树干上，捂嘴不厚道地笑了，她可没上前劝架的意思。

先不说这两位并不值得人尊敬的长辈，为这么件小事吵得不可开交，脏话连篇，不顾自身形象，何况中国社会自古就有敬老爱老的传统，哪怕老年人是错的，年轻人也不该指责他们，否则成了没礼貌、没教养。

冬浮光自诩不是“圣母心”泛滥的白痴，也轮不到她一个娃娃评判长辈，更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全当看戏找点生活乐趣，顺带打发她散汗的时间。

她个子一米六五，穿得很简单。上身一件粉色小熊T恤，腿上一条浅蓝色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小白鞋；一头乌黑色齐耳短发，发量看着不多，额前的刘海被一个粉色狐狸钩针发卡别着。

这副邻家小女生的打扮，特别是她那张微微婴儿肥的脸蛋和小鹿般大大的眼睛，混进初中都绰绰有余。

随着吵架声越发激烈，老爷子和老婆子不仅影响到其他抢菜的老人和家庭主妇，还惊动了超市工作人员。冬浮光休息好了，懒得再看接下来的无效劝解。

她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打心底最同情已出来的几个穿着超市马甲制服的年轻人，看上去不比她大多少，却为了生存要和各种人打交道，特别是不讲理的人。

说句难听的大实话，当代中国社会最不讲理的一批，正是部分倚老卖老的老年人。单凭一句“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就对年轻人颐指气使。

每次听到这话，冬浮光忍不住调皮地心想：哇塞，您老好厉害呀！既然盐已吃了那么多，会不会得了尿毒症拖累儿女？

她承认自己很毒舌，尤其是触及底线的事。粉嘟嘟的小嘴巴绝不饶人，就算骂不死，也得用口水把败类淹死！

倒不是她不尊重老年人，而是小时候很多不愉快的经历，基本磨灭了她对某些老了的坏人的善意。

先不说这年头老人跌倒不敢扶的梗，冬浮光除小学买东西和没素质插队的大妈吵起来外，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经历。

那时她初二，和上大二的姐姐冬静影坐公家车回家。

姐姐因例假头一天肚子疼得厉害，她马上把座位让给姐姐。因为姐姐老说她年纪小，非要她小小一只却占着座位。谁知刚到一站，一个大妈上车后见没座位就骂姐姐，说她不给老人让座，硬要她起来。

小学就敢对大妈说“奶奶您可真是为老不尊哦”的冬浮光一下子火了，骂起人像绕口令，把那老婆娘当场气炸：“请问尊敬的、美丽的老奶奶，这车上凡是眼珠子没被狗吃了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姐姐捂着肚子不舒服。您老也不知是绝症晚期以致娇弱无力？还是仗着自己皱纹多、水桶腰、乳房下垂、绝经多年，就卖弄老资格欺压年轻人？请问，您老的脸在哪儿呀？我咋看不见哩？”

“阿光！你给我闭嘴！”冬浮光至今都忘不了姐姐哭出来了，甚至对老妖婆鞠躬道歉，在到家的前一站拽着她下车。

“姐姐这会儿凶我倒是厉害得很！怎么刚不拿这股气势保护自己？”冬浮光也快气哭，不甘就这样罢休，嘴上继续不饶人。

走在她前头的冬静影顿时停住，及腰的长发发尾被修剪成温婉的圆弧，和从小就一头利落短发的冬浮光相比，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宛如诗经般的窈窕淑女。

娴静淑女如冬静影，她没回头看骨子里刻满野性的冬浮光，几秒后继续离去。

这是姐妹俩为数不多的吵架，当晚就和解了。冬浮光并没有多想，况且她的出发点是心疼姐姐，姐姐也理解她。

奈何谁都没想到，一直习惯逆来顺受，看似坚韧不拔的冬静影，最终也毁于这种绵如春风的性格。

这场小意外促使父母给脾气耿直的冬浮光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

记得那晚他们一家五口吃的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做的咖喱饭。冬浮光吃不了辣，给她单独准备了一份原味的，虽说她才是真正的火爆“辣妹”。

“阿光你听爸爸说，忍，从来都不是怯懦，而是一种策略和格局！有句话爸爸说得你们都听烦了……”

“和畜生斗，赢了，比畜生还畜生；平局，等同于畜生；输了，畜生不如。”那会儿上小学六年级的弟弟冬沉璧放下勺子，贴心地给父亲挽尊。他们的爸爸冬淮是西北大学考古系教授，课上久了难免有些啰嗦。

冬浮光瞪了眼献殷勤的弟弟，弟弟被她的大眼睛吓到，赶紧闭嘴舀着咖喱饭吃，结果误吞下辣子皮辣得咳嗽。

这个野性的女孩常“欺负”老实的弟弟冬沉璧，尽管这小子上中学后长得越来越高，但在霸道的冬浮光面前，他仍是她奶萌的“小老弟”，她还是他威武的“光哥”。

不过这件事情后，冬浮光也在成长中努力克制脾气，劝自己学会冷静、理性地看待社会上各种不公正的腌臜事。因为他们身为业余小说家的母亲康霓，当时还在餐桌上笑嘻嘻地递给她一块麻团，俏皮地说：“小光光，给你甜蜜蜜，要明白‘存在即合理哦’。”

存在即合理，这是即将在八月下旬步入大学这个“小社会”的冬浮光今后的人生格言。

今年高考她发挥得不错，成功被985院校西镐大学的日语系录取。

西镐大学、西北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并列为“西北三大文科名校①”。其中，西镐大学的中文系、外语系堪称国内一流，不输给清华北大。从小就爱看日本动漫的冬浮光，对日语的兴趣非常浓厚，考虑到报考英语专业的人泛滥成灾，经过与父母的郑重商量，她决定学习小语种。

西镐大学的命名相当具有古韵。镐，即三千年前西周王朝的国都镐京。这所大学在1977年恢复高考那年建校，相较于那个年代国内大多数以自然科学等工科为主的高校，更注重对学生人文精神的培养。

第一任校长朱元，和明太祖朱元璋之名仅差一字，为人处事魄力十足，以校训“明德、崇善、修身、勤学”为育人导向，高度重视对大学生的品德培养和传统文化教育。他常说中国为礼仪之邦，中国人绝不敢丢了民族的精气魂！

时至今日，冬浮光都很钦佩朱校长的教育理念。在当前应试王道的年代，教育光为了教学生如何想方设法考高分，却忽略上学应该先学做人，再学知识。不然，何来社会中个别无视道德与法律的败类？

不怕没本事的人坏，就怕有本事的人坏，那厮会干祸国殃民的恶事！这是冬浮光初中语文老师“毛栗子”的名言，他姓栗，是个愤世嫉俗的老夫子。

冬浮光自知是没啥大本事，也不算太坏的俗人，在憧憬着大学生活的同时，继续担负起家里的“厨娘”之职。以前是姐姐冬静影，现在姐姐工作了，担子落在她肩上。

她今天晚饭做的是咖喱饭、蔬菜沙拉、银耳羹和甜点麻团，这是自己今天抢购的原因。前两个很简单，有咖喱块和沙拉酱即可，第三个煲到位就行。但麻团比较考验人，她之前失败了好几次。

把发酵好的糯米面团分成若干小疙瘩，擀开后包上红糖馅儿揉成小丸子，再给表面上裹一层白芝麻，丢到烧熟的油锅里炸至金黄色。常见的麻团个头大，但冬浮光知道自己的水平，索性搓成小小的丸子免得没炸熟，瞧着倒更像小小的“开口笑②”。

“芝！麻！开！门！”

门口距离厨房很近，冬浮光一听到那个家里人约定好的口号就知道是谁。穿着粉色猫咪围裙，拿着锅铲上前开门，先闯入眼帘一份聘书及欢脱的声音：“哈喽阿光小北鼻，你美丽可爱的仙女姐姐有了新的offer！”

和前段时间收到的西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模一样的标识，内容截然不同：“……特聘请康霓女士为西镐大学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

“666③啊姐！”冬浮光瞪直眼睛，锅铲险些激动地掉了。

【注释】

①剧情需要，纯属笔者杜撰。

②开口笑：指一种由蜜枣制成的蜜饯，或是由植物种子、辣椒等制作的腌制品等。因外形从中间裂开，神似笑容而得名。

③666：最初是游戏中的缩略语，为口头语“溜”的谐音数字，形容某人或某物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