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廖无人烟,雾色浓郁。白色的灯笼挂满了家家户户,一张又一张纸钱高高飘扬,祭奠往生之人。
须臾,街道的前方出现了鬼杀队的成员,他们遥遥站立,无动无言。清晏不受控制地迈出步子,朝他们跑去,回神时,泪已沾湿衣袍。
无论怎么跑,都无法接近他们,悲凉婉转的歌调响起,不知何处的伶人长袖半遮面,半露含情目地唱着。
一回刀光映寒。
二回眸含离恨。
三回身若无踪。
谁称英雄浴血身。
四回遍地枯骨。
五回他斩奸恶。
六回故人来寻。
七回不见归途。
谁叹英魂满荣光。
八回终葬人间。
九回不问风雪。
谁愿故人再归来。
悲悲悲,西风起,往事残。
叹叹叹,殷如红,故人亡。
思思思,忆此战,称英勇。
笼天的雾散了,歌亦停了。鬼杀队成员的脸都显露出来,清晏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他记得,这都是死在那一战中的同伴。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朝清晏看过来,一同俯身作揖。
清晏只觉喉间干涩,竟吐不出一言来,但他懂了。
我着长衫,未曾雕琢。
俯身作揖,与君拜别。
不着粉脂,洗尽铅华。
知君无暇,一如初见。
清晏垂眸,抬手理长衫,俯身作揖礼,敬君之英勇。
从此山高路远,愿君珍重。
他们沉默地看着清晏,等到清晏再抬眼看他们时,便一同与他挥手告别。
清晏心中发涩,眸中含泪,抬手与之告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盼君顺遂平安。
须臾,他们的身影渐渐消散,同风消逝在天地之间,同风共归途。
继而清晏周身之景开始坍塌,碎裂,又缓缓凝聚成他的过往。
如走马观花般显示着一幕幕。
亲人将他贩卖时冷漠的嘴脸,人贩子动辄打骂的丑恶,从死人堆爬出来的绝望。
师傅温和慈祥的面孔,锖兔几人调皮的身影,野泽夏肆意的笑容,杏寿郎爽朗的笑声。
全部交织在一起,清晏跪倒在地,捂着头痛苦不堪。
美好与罪恶交织在一起,恶毒的咒骂与温和的劝慰一句又一句重叠出现,将清晏的脑海搅的天翻地覆。
他紧紧咬着牙,往常清亮的眼眸中溢满了痛楚,只能如困兽一般发出呜咽。
在清晏的面前缓缓凝聚出一个人,但五官却模糊难辨。
他俯身,掐住清晏的下巴,强迫清晏抬起头来,看见清晏眸中的痛苦,黑影发出一声嘶哑刺耳的笑声。
“你生来,就为他人带来不幸,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同伴活了下来。”
“你的家族覆灭,是因为你,野泽夏死去,也是因为你。”
黑影语调温和熟稔地说着,配着恶毒的话语却显得格外诡异。
他抬起手,轻轻为清晏拂去因痛苦而产生的泪,捧起清晏的脸,温柔的说道。
“难道你想把不幸带给还活着的人吗?”
清晏意识模糊,脑海中的声音愈发刺耳,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驱散了其他的一切声音。
有一双手,轻柔地擦去他的泪,温柔的询问他。
清晏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
“不..”
黑影似乎很满意清晏的回答,轻轻的抚摸了清晏的头,蛊惑地说。
“那你希望变的强大吗,只要你强大了,你就可以保护任何人了。”
“你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只要你说你想要力量,我就会给你力量。”
清晏眸色混沌,像失掉了灵魂的精美人偶,神清蕴骨秀。
他浑浑噩噩地想,力量吗?
如果他拥有力量。
就不会放任手鬼。
就不会让同伴倒在黄昏。
野泽夏就不会死在春天。
清晏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样,他双手紧握,指甲扣入皮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悲伤爬满了全身,像跗骨之蛆死死地缠着他。
他在他还未强大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注定痛苦。
黑影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清晏,欣赏着他的痛苦与悲伤。
越痛苦,恶滋生的就越快,他愉快地想要笑出声。
“你决定好了吗?”他再一次蛊惑道。
清晏的肩膀剧烈抖动了起来,半晌,他艰涩地说。
“我决定好了。”
他抬头,敛目轻笑,时光作渡,眉目成书,不外如是。
“我想要..”就在黑影嘴角扬起笑意的声音,清晏话锋一转,抬起眼皮,冷冷地说。“你去死,我不信命。”
黑影嘴角的弧度僵住了,看不清脸,清晏却能感受到他眸中的怒火与恶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清晏站起身,面无表情,冷的像一块冰。
“你最不该提我的家族,他们覆灭,是他们活该。”
“他们以为是黑发黑眸为家族带来厄运,却不知道当初创立家族,并且实力最强盛的祖先就是黑发黑眸。”
“是他们亲手丢弃了我,为自己带来了厄运。”
清晏嘴角勾起讽刺的笑,直直地看向黑影。
黑影却突然笑出声,诡异惊悚,甚至还鼓起了掌。
“真精彩,你刚才演的我都相信了。”
“不信命?哈哈哈,那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力量了。”
“你的小伙伴还等着你,你醒来吧,看看你现在毫无力量的模样。”
“看看你的同伴一个又一个死在你的面前。”
话音刚落,他就大笑着消失了,清晏冷着脸站在原地,周身的一切又开始坍塌,像幻境易碎。
坍塌的缝隙透进来一束又一束的光,照在清晏的脸上。
清晏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倒在了地上,周身破碎。
我于破碎虚妄中苏醒。
正在照顾清晏的三小只发现清晏的手指动了动。
随之,沉睡了两年的人眼皮颤了颤,睁开了那双清亮的眼睛。
彼时。
主公正与柱讨论弥豆子的去留。
寺内清迈着小短腿,一边跑一边喊。
“主公,主公!”
使严肃的气氛顿时散去,大家不满寺内清的突然闯入,正欲说教。
主公抬手制止,他知道,寺内清会来,跟那个孩子有关。
于是,他温柔地摸着寺内清的头,轻声问道。
“怎么了?”
寺内清带着惊喜说道。
“他醒了!”
这个他不言而喻,庭院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几秒之后,众人朝蝴蝶屋奔去。
有的人,是为见久违的师兄。
有的人,是为见传闻中的英雄。
一样的是,都心怀敬仰。
我愿敬这月光,敬这山河。
让逝去也变的那么温柔。
不思量便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