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前

天亮以前我每晚都会做梦。

梦境千奇百怪，大部分是由从前生活过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和事组成。它们就像并存在现实生活与另一个异境国度。虽然它们都是我所熟悉的，但在梦中就成了另一番光景。这样的梦来得快消散的更快。当我睁开双眼的瞬间，它似乎还索绕在脑海中；然而这一刹那的瞬间过去后，残留在记忆里的就只剩下了零光片羽。

但还有绝少部分的梦，让我哪怕过了几年十几年，都没有办法忘记。它们有别于组成我寻常梦境的模样，也跳脱出我的普通生活，诡谲荒诞至极，甚至在我清醒之后，都坚定的认为，梦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存在的。它们是属于另外一个维度空间里的真实，而我不过是误打误撞闯进去的一个异乡来客。

大概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有点自己的小迷信。就拿周围

人来说，我大学时的北方同学坚信踩井盖会让人变倒霉，必须要通过他人的拍打才能驱除霉运。在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之前，和她并行时就常常被她打得一头雾水。

而我的迷信之一，就是相信梦境以及梦境所给我带来的感受。

月亮常常是那些特殊梦境里的一员。它在人间明明那么美，到了我的梦中，却往往预示着各种憨魅翘陋的出现。譬如，我曾经梦到过只有在满月下才会出现的红色小镇，于是我在三年后写下了一个叫做《月亮镇》的故事。又譬如，我还梦到过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湖边。湖的中央，是正在陷落的月亮。诡异的是，这个月亮有着一张邪恶的人脸，他在死死地盯着我，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至今都无法参透这个梦的含义，也会在想起它的时候，心中生出相当不安的情绪。

也许未来的某天，机缘巧合之下，我会顿悟它的预示吧。

我又是个睡眠极浅的人。

说来好笑，就在两三年前，睡眠质量还曾是我跟朋友炫耀的资本之一。只要睡着，响雷照我脑袋劈我都醒不了。不过随着年纪变大，我从躺下秒睡，逐步逐步变得需要依靠药物才能成功入睡。而且哪怕是在熟睡中，我都对周遭的声音感知相当敏锐。稍有风吹草动，即刻就能让我醒过来，辗转反侧。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还是刚上大学的年纪，误打误撞地走进了一栋建筑里。里头正在进行一场考试，还有值日的学生站在楼梯口。

我刚走进去，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姑娘突然转头瞪着我。"你是谁，你进来做什么？!”

"我？呃．....．我是路过，好奇就过来看看。”

"闲杂人员不得入内。出去出去！"她伸手就来推我。我一下没防备，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唉？”

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我就那么短暂地醒了过来。我听到楼下有人正说话，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细，来一碗牛杂！”

"得，牛杂汤5元一碗。”

"老细，我还要一碗皮蛋瘦肉粥。”

"就来就来．.....”

我愣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走鬼档啊。

这是广东人对这类无照经营的流动小摊档的称呼。据说，走鬼档这个名字起源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老香港，当时的小摊贩管英国雇佣的外籍警察叫"鬼佬"。为了躲避这些不留情面的"鬼差佬"，小摊贩们往往趁着夜色出摊，招揽顾客；当有眼尖的摊主或客人发现警察时，一句"走鬼啦！”，众摊贩又会迅速收拾好家当，消失在夜色里。重归寂寥的街上空空荡荡，仿佛刚才的热闹从不曾存在过。逐渐的，人们就管这些摊档叫"走鬼档"。

如今，香港早已回归，但走鬼档的传统却保留了下来，成为每个广东人记忆中家乡的一部分。

从年初到现在，疫情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虽然我住的城市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新增病患，但政府依旧禁止绝大部分的正规店铺正常经营。正规店铺都不得开门，像走鬼档这样处在灰色地带的商摊就更不用说了。

经营走鬼档的基本是些家里不太富裕的手艺人，用我妈的话来讲，他们"手停就口停"，迫于生计，才不得已出来挣口饭吃。疫情发展至此，想必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为了养活一大家子，无奈只能链而走险，在这样的深夜重拾上世纪的传统，成为名符其实的"走鬼档"。

不过那些趁着夜深人静出来光顾走鬼档的人，也是稀奇。即使我的脑子在半睡不醒的状态下接近一团浆糊，也能感受到笑声里的痛快。

我很想走到窗边看看楼下的情况，但是意识勉强醒了，身体却没醒。我只能躺在床上听外头的声音，自己去想象路灯下，忙着从沸腾的锅里起热腾腾的牛杂的走鬼档老板，以及坐在简陋板凳上，边等着美食边拉家常的老食客。

这样的夜晚，是属于主客之间秘而不宣的时光。

伴着窗外传来的零星笑语，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醒我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窗边向楼下张望。

还是寂静的街道，路灯下空无一物，也没有吃剩的空塑料碗和一次性筷子。只有张贴的防疫横幅，在微冷的风里轻轻摇晃。

昨夜究竟是我的梦在变换，还是我真的耳闻了一场老城街的风物。

也许，这都是属于天亮以前，梦境与现实交融的秘密之一。

*（月亮镇）是我刚写的新书《灰色月光》新章 怪诞/中世纪设定/暗hei童话风格 感兴趣的可以尝试阅读一章，谢谢各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