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阴天:
今天早上起来时候头晕,好像感冒了。家里没找到感冒药,上班来不及就没吃药。
下午开始流鼻涕,腰也疼。
批了一天假。
算了,明天休息一下吧。
--------日记
北京时间18:27,坐标北城一中南门口---
沈时岚被堵在这里。
大门口中央一团,分割开人流,显眼又醒目。
“你小子,知道爷今天来找你什么事吗?”
前面一排五彩缤纷的毛,为首那个还骚气地染了红色。不伦不类,像一袋被人戳破包装后内里四处逃逸的彩虹糖。
“不知道。”他瞥了眼这群人身上不知道哪搞来的校服——没有一个学生不合格的仪容仪表可以在保安大爷的火眼金睛下活过来。
眼看老大爷已经往这望了好几下。
沈时岚淡淡盯着鞋旁爬过的蚂蚁。
旋即有什么开心事一样,精致的桃花眼弯弯。
“但我知道”舔了舔尖锐的虎牙,他桀然一笑。“我能让你们不敢再来找我。”
苦苦挣扎的蚂蚁被身后靠近的“庞然大物”碾过,壳碎浆迸。
少年温和的表象被股戾气刺穿,那一瞬间,有什么束缚着他的东西崩裂了。
混子们背后一凉,他们在这个人面前,感受到了熟悉的,上头的人才会带给他们的压迫感。
19:29
南门斜对面拐角巷子的监控死角。
黑暗中摊着一堆蠕动的不明物。倚墙站着的那道高挑身影口袋里摸到烟盒,敲出一根,再用从脚下“不明物”身上搜出的打火机点燃。
尼古丁的气味和着淡蓝色的烟雾逸散开。夹杂一股靡靡的甜腻。
沈时岚睨着手里的烟,嫌弃地挥了挥----劣质信息素的味道。
对嗅觉尤为敏锐的高等alpha来说是一种折磨。
但这些目前不重要。
旋即脸上绽开小孩子恶作剧时的笑。
“来,一点小心意,”他把烟怼进被揍得看不出模样的人嘴里。
修长的指节上隐隐泛着红,创口渗出的血带着尾调辛辣的乌柏木气息。
人体血液内蛋白质浓度不低,这意味着结合位在受体上的信息素含量最高。
“唔…唔唔…唔!!!”
地上动弹不得的人鼻尖突然凑近的手散发着浓烈的信息素,来自高等alpha生理上的压迫让他这个弱鸡alpha短暂性昏厥了一下。
“告诉你们头儿,我本来没那闲工夫管你们这堆破事”白球鞋碾碾死狗一样狼狈的混子小头头。
想到了什么,嫌弃地把鞋移开。他不爽地抽出张纸巾,擦了擦鞋底。
“还有,”
想离开的脚步转了回来。
刚松口气的混子差点再次窒息。
“既然你们和omega诱导剂扯上关系…”唇角缓缓提起一个不详的弧度。“碰见我,算你们倒霉。”
巷子外路灯斜射进来的一块光亮区域恰好落在少年脸上。某一帧五官浓昳到失真,似一阵风就能把这个人从世界抽离。
这种割裂感很快被打破。
目光从那堆腌臜物上移开,然后沈时岚愣住了。
牛鬼蛇神夜游都不愿经过的脏乱差地带,更为逼仄压抑的巷口,逆着光进来一个人。
一如既往洁白的衬衫,与打斗后剐蹭沾灰的一群格格不入。
地上那道瘦削挺拔的影子渐渐拉近,最后停了下来。
他盯着伸过来的那只骨节分明充满书卷气的手,目光缓缓移到卷起至肘部的袖口,再缓缓向上。
他听见那人对他说,
“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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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总在来人面孔清晰起来的前一刻被敲成支离破碎。
5:30
沈时岚从梦癔中转醒,习以为常地甩下湿掉大半的T恤去了浴室。
“哗……”
一把凉水澡浇灭晨起的燥火。
屋内窗帘定时拉开,光线初初朦胧地点亮桌上台历一角。
带着冰凉水汽的手指翻过昨日页。
墨绿色玳瑁纹框内烫金烙着日期。
7月29日
今日份语录:
“分离的人分离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青年有些轻嘲地挑了挑眉梢。
啧,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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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省不愧是把地狱模式贯彻到底的高考大省,暑假里三伏天学校上课风雨无阻。
官方给出的回应叫“自愿留校自习”。
于是乎从应聘上学校后接过的文件上看到工期横跨寒暑假时,沈时岚额角青筋都抽了抽。
任他也没想到,短短五年间,母校校领导在教育内卷中已经坦然地放下了做人的最后底线。
忍了。
任职一个月。
学校教师们讨论的话题,也从“那个新来的大学生教师敢跟校长叫板是不是快被辞退了”变成“那个新来的大学生是不是有背景都被提拔成新班主任了”
凡事总得有点始因。
上班第一天,一生要强的沈时岚面对每天压过来令人窒息的未批改试卷时,死去多时的良心第一次与无数打架时被他信息素压制的喘不过气的alpha产生共情。
是以在同办公室老师手中红笔起飞,数卷如点钞的手速下,沈大少的脾性被激起来了。
从没拿过第二的沈时岚觉得,干什么都要干得最好,包括每月的优秀教师评比和班级周考月考一骑绝尘的均分。
宋老校长非常欣赏这个学校曾经的状元,现在的师资黄金。看着充满干劲的年轻人,高层人人嗟叹一枚教育新星的冉冉升起。
好似一切都步入正轨。
虽然掺杂点运气的成分,但从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升到班主任,沈时岚只用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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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也是这样子过来的么?
每每深夜搁下笔,忍不住按上太阳穴时,沈时岚意识里总浮过一道台灯旁执笔的白色影子。
白日一丝不苟系到头的扣子松开两颗,隐隐匿着深深凹陷的锁骨窝,仿佛盛满此时他对面那人放肆的,滚烫的目光。
那时,他还是他的学生。
他应该更累吧,毕竟有自己这么个刺头。
低低笑了声,继续撑着坐起来,准备下一章的教案。
所以站在校门口无意间瞥见一道像极了某人的身影时,提步准备进校的沈时岚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几乎是同时,他的脸惨白下来。
“沈老师,你怎么了?不进学校吗?”与他教同班的一个omega英语老师凑过来。
“啊?”沈时岚回魂,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不好意思”他强忍不快“熬了点夜而已,谢谢关心。”
体内一直蠢蠢欲动的恶劣因子此时格外不安分。
他必须强忍住掐断面前这人喉咙转身就追的欲望。
啧,真烦啊,花痴的无脑omega,要是能让她永远闭嘴该多好。
但alpha面上却绽开一个标准的如沐春风的笑。
omega无法抗拒的、令人面烫的笑容。
好不容易打发了个麻烦。
等他再用目光仓促焦灼地回视,想找出那个神似身影时,只有上学高峰期家长学生跟着人流攒动的头颅。
“呼……”艰难地捯过来气。
他深知为一件很可能子乌需有的事懊恼没有任何价值,但仍是,
忍不住去臆想。
空落落的内心时刻提醒他这是幻觉。
毕竟整整五年查无此人,而这人突然出现的可能性低到使背后的巨大惊喜更显得不切实际。
时间是个坏了出闸口的水库,忽快忽慢。
五年间可以办到很多事。
他可以解决掉家里倒胃口的麻烦,也可以推掉大大小小的重要或不重要的,一切阻碍他寻找他的事。他可以在一个小小的中学做个实习教师。
但五年却不足以把一个人从记忆里剔除。
嘴边练习过千万次的上挑弧度于身旁走过的喧闹人声中落下。旋即又挑开一个更令人心惊的弧。
不要让我抓到你啊,老师。
那股少年身上曾有的狠戾劲,不小心于包装得很好的斯文外壳里,泄了一丝丝出来。
阴暗浓稠,是不撕咬住猎物的喉咙不罢休的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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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的另一边
林渐洐把小孩送到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
“记得我刚刚说的话了么?不要惹事,哪怕再无聊,也要坐着,醒着,听老师把课上完。”他无奈地再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即使知道效用几乎为零。
少年嗯嗯啊啊应了一会,最后耐心告罄。
“还有……”
“我知道啦,您都说过多少遍了…”一双精致的桃花眼聋拉下来。
林渐洐望着对面一瞬间重合了某个形状的眼睛,怔住了。
“那我走啦,您回去吧,”被念到无神的招子在听到林渐洐停止碎碎念时重又灵动了起来,某种让他心悸的相似度,还是失去了……
“路上小心!”头也不回撒丫子跑。
“……”
林渐洐看着没心没肺跑远的小孩,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如影随形,跗骨之蛆一般缠着他的记忆一点点一滴滴磨灭他的意志。
像凌迟,连仅剩的清醒一丝丝流逝的过程都被具象化。
越来越频繁的失神和怔愣告诉他:
他总是在不自知地透过一个人,看另一个人。
倘若他敢不逃避地,花上一阵时间咂摸过来刚刚胸腔里涌上来的无名情绪,会发现其实又苦又咸,似带一点黑胡椒香的针叶系木质的气息,又似有酸涩在鼻息间翻着小卷。
遥遥相对着北城一中的大门,林渐洐思忖许久,还是转过身,拢拢明显不合季的外套,隐没在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