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到一股甜香味的亓霁迷迷糊糊地醒来。身体仿佛是从深渊中爬出来那么沉重，亓霁意识清醒后在床上躺了大约一刻钟，终于能自由活动手脚。
外面阳光正好，棕褐色的木质窗棂旁有三两栗色小鸟正欢快地叽喳鸣叫。青灰色天花板上悬吊着一个竹编吊篮，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套朴素的木头桌椅跟梳妆台，角落里还有一组原色木质吊柜。
“这又是哪？”亓霁怕自己没醒来，狠掐了一下自己，“哎哟好疼……”
头还有些疼，身上没什么力气，亓霁勉强支撑身体坐起来。掉漆的木门被一个乌发灰衣的瘦小女子推开，见亓霁醒来便快步走过来扶住她。
“您终于醒了，”女子生着一双麻灰色的狐眼，脸颊上还有几颗小痣，“正巧他们备了新鲜的……”
“你是哪位？我在哪？”
亓霁望着女子一脸茫然，女子眨眨眼，似是有些害羞。
“叫我六六吧，大家都这么称呼我，”她说话时眼角含笑，面带淡粉色红晕，笑起来宛若盛开的花朵，“这里是狐族领地，是冥带您来的。您已经睡了好几天……”
“我手机……”
亓霁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带着东西，赶忙去摸搭在旁边的外套口袋。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手机是关机状态，尝试开机但试了好几次都开不了。
“我书包呢？”亓霁边向四周张望边问。
“在这呢，”六六说着从木头柜子里将亓霁的书包拿出来，“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敢动。”
六六将书包拿给亓霁后又走了出去。亓霁见自己的物品都还在便长舒了口气，但突然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又稀里糊涂来到了狐族领地，冥究竟在哪找到她的。
方才离开的六六回来了，手里还端着盘看着像是点心的东西，颜色黄白相间做得怪好看的。六六先是给亓霁倒茶漱口，还给她倒水洗脸。亓霁费了好大劲儿才阻止六六帮她洗脸。在她自己洗脸时，立在一旁的六六脸上还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不过亓霁没能拦住六六往她脸上抹面霜擦粉。在六六成功给亓霁简单梳妆后，亓霁瞅着六六那双狐眼似乎都因兴奋变得亮了许多。
“谢谢哈，”亓霁尴尬地笑道，“我不太习惯别人帮我，不是嫌弃你。”
“好可爱，”六六捂嘴笑道，说着将亓霁牵到桌边。“您先吃点东西吧。”
“哇塞，好香啊，”亓霁惊讶地望着桌上糕点说，“这是……米糕？”
“是的，今天特意蒸的米糕，是人类可以吃的食物，”六六的灰瞳笑起来格外亮，“怕您吃不惯我们的食物，特意给您备的。隔壁屋灶上正熬着粥，要不我还是带您到隔壁屋吃吧。”
“别老是您啊您的，吓人。我叫亓霁。对了，冥去哪了？”
“听说是去见赤炼火狐……”
六六说着端起米糕，带亓霁往旁边的屋子去。六六说这片丘陵聚居着四百多个狐妖，名为辙泽，狐语中称此地是隐蔽的安居之所。
屋外几个看模样比亓霁还小些的狐妖少年正玩耍打闹，看见六六领着亓霁出来便相互推搡着议论起来。
“瞧啊，娇滴滴的，真像个大小姐！”
“还真是，哈哈哈……”
“大小姐！”
“人类有什么稀奇……”
亓霁感觉莫名其妙，自己很娇气吗？这时来了个看模样是成年狐妖的高个子青年，将几个嬉闹的少年一股脑赶开了。
“他们为什么叫我大小姐？”亓霁纳闷道，“我有那么娇气吗？”
“冥抱着你来到这里。大家见你被冥用狐裘裹在怀里，看上去小小一只，就这么叫开了，”六六捂嘴笑道，“别生气，大家没有恶意。”
“我没那么小气，只是这称呼听上去有些怪，”亓霁尴尬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突然晕倒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我一睁眼就躺在刚才那张床上。不过这里真的很美，目光所及之处草木葱茏，绿意盎然，是山水田园式的景色。”
“这里过去是荒芜之地，多是沼泽与毒雾，”六六若有所思地说，“狐妖几百年前来到这里，这里才慢慢被改造成现在这样。”
“看得出来，狐妖的能力与审美都厉害，”亓霁惊叹道，“你们把这里打理得很美。”
“毕竟刚过秋节，节日期间，大家也是要特意布置一番……”
说话间六六脸颊又新泛上一抹淡淡的红晕。亓霁本就有些好奇狐族的秋节，于是问：“秋节是不是相当于你们的春节？冥特意赶来，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节日。”
六六将亓霁领进隔壁屋里，之后为她盛上热粥，端上两碟小菜。明明只是一碗粥，可这会儿亓霁捧着手里的杂粮粥不禁有些感动。她倒不觉得饥饿，但就冲屋里寥寥无几的东西就能明显看出狐妖并不富裕，屋子里也不见备了多少食物。
亓霁本想跟六六打听狐妖们平时爱吃什么，六六则与亓霁聊起了狐族秋节。
“一年一度的秋节是难得的机会，让我们这些低阶狐妖能见到高等狐妖。高阶狐妖会在秋节遴选伴侣，一方面是将重要的春季让给弱一些的个体，显示高阶狐妖的宽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秋节时分果实丰收，大家正好聚在一起庆祝一番。冥现在是狐妖的族长，秋节上当然少不了他。他拥有最优先选择权，他的礼女都是族内事先安排好的十八位狐女，他再从这些狐女中挑选三位成为礼女陪他度过整个节日。”
“啊？这也……太原始了吧，”亓霁这时的神情即使不能用瞠目结舌形容，也已是吓得不轻，“这超出了我的常识范围……”
“呵呵，不管您怎么看我们狐族的秋节，对我们来说，秋节是隆重正式且意义重大的节日。族里符合条件的狐女都乐意成为礼女，若是能被冥选上，不仅能获得与冥亲近的机会，修为得到快速提升，之后还能获得其他报酬。尤其历来做过族长礼女的狐女，即使不能成为族长正式的妻妾，也会受到低阶狐妖的青睐。”
亓霁瞪着六六发愣，在她看来狐族秋节确实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尤其她无法想象冥被三个礼女围住过这五天节。没听六六说还好，现在她感觉今后自己都无法直视冥。俗话说的没错，知道多了果然不会快乐。
“大小姐，有些话本不该我说。我是冥的礼女之一，我感觉得到，冥对你的感情特殊。我甚至觉得，若你肯嫁给他，他肯定再不来秋节了。”
六六一脸认真地望着亓霁说，亓霁则差点被粥呛住。本来吃饭的时候谈论狐族秋节已经让她感到不适，这突然间扯到她身上，惹得她顿时食欲大减。
“不了不了，”亓霁忙摆手，“那个……我还是算了。”
“放心，若是你的话，冥一定会按照人类的方式来，不会要求你像礼女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行礼的。”
亓霁震惊地瞪着六六呆住。她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与见识浅薄，自己一开始就不该问。
“大小姐，您再吃点吧，”六六笑得眉眼弯弯的，“我说话太直，您别见怪。既然您醒了，晚上他们肯定要开宴会。放心吧，我会帮您拦着点那些傻子，绝对不让他们为难您。”
外面突然吵闹得很，像是有什么人来挑衅。亓霁正巧吃饱，拉上六六就出去看热闹。开门就见几个瘦高妖怪立在外面岔路口大声吵吵，为首的一个肩上披着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身后还跟着三个佝偻着身体，没有完全化形的妖怪。几只狐妖围住他们，像是快要打起来。
“那是啥？”亓霁边走边问，“怎么……看着有些像狐獴。”
“大胆兰琢！你敢惹事小心下次断你们的……”
“滚滚滚，我还没说你们……”
为首的叫兰琢的妖怪半张脸是张白净人面，半张脸则是乌黑的妖面。他穿着灰褐色斑纹衣裤，持一杆黑色长枪，说话语气阴阳怪气。
“老熟人啊，”六六走近后对那妖怪以同样的语气回敬道，“听说你们今年一点储备都没有，怎么，不怕熬不过冬天吗？”
“六子，你别得意！你哥早些年还被我揍过。哼，你不就是今年选上了礼女吗，瞧把你能的。我知道冥回来了，你们狐妖又觉得有机会了，呸！瞧不起我，我还瞧不上你们！”
“狐族不像你们，贪吃挑食，懒惰自私。我们自己早就备了足够的越冬储备，你来不就是想跟冥讨要物资吗？你也配跟我们伸手？”
“我还看不起冥呢，他不就是找了个外来的帮手……唔？”兰琢大眼一瞪，似是终于注意到六六身边的亓霁，“这里怎么有人类？”
“你才发现啊，”亓霁心想兰琢，名字那么文雅说话却那么冲，“你是不是看不起人类？”
“哼，看来冥新娶了人类，已经把发妻忘了。我就说嘛，族内的女人一向满足不了他。”兰琢撇嘴不屑地笑道。
“冥娶谁关你们什么事？”
“你们那边都快绝后了还好意思笑狐族？”
“你这是来要好处的态度吗！”
兰琢像是捅了马蜂窝被狐族一通漫骂。吵着吵着双方就打了起来，亓霁忙后退离妖怪们几步远。兰琢一方被狐妖痛击后全体跪在地上，兰琢仍昂着脖子傲慢地瞪着狐妖们不肯投降。
“诶？冥有妻子？”亓霁这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没听他提过。”
“哈哈，”刚被狐族暴揍一顿的兰琢突然就恢复了精神，“他故意瞒着你，肯定是……”
“你胡说，冥怎么可能故意隐瞒……”
“冥还没公开任何事……”
“你还有力气胡说八道！”
狐妖们气愤地打断兰琢的话。亓霁倒不觉得冥是故意瞒着她或者有别的意图，她相信冥仅仅是因为没来得及说。毕竟她与冥认识时间不长，先前还忙着打仗，哪来得及相互打听对方私事。
“你们不是叫她大小姐吗，”兰琢又开始阴阳怪气，“既然冥不肯公开她是自己的夫人，你们只好叫她大小姐呗。”
“我跟六六情同姐妹，跟冥也结拜过，叫我大小姐也没错啊，”亓霁笑道，“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我见你这点妖力不像能打得过冥，你怕不怕他揍你？”
“獴妖就是小心眼，本事不大还多事，”六六气愤道，“过去为了食物经常偷我们的东西。早些年还偷我们初生的狐狸吃，被冥的父亲杀得一路躲远了。”
“噢？这么说，狐妖跟獴妖都不爱吃人？”亓霁惊讶道。
“妖族大多不吃人。特别近两百年人肉越来越毒，大家都不敢吃，”六六忙说，“许多低阶妖族靠吃粮，吃瓜果牲畜。我们向来缺食物，相互争夺食物是常事。魔界土地多数属于魔族，会种植采摘的妖怪总共也没多少。何况魔界一直缺少日照，各种果实的产量很低。对了，最近魔界放晴的天数多起来了。”
跪在地上的獴妖还在呜咽，狐妖们将他们全绑了起来。六六带着亓霁往回走，亓霁突然停下脚步。
“六六，你们的田在哪？就是，我没看到你们种地的地方。”
“我带您去吧。”
六六带着亓霁一路朝日落的方向走去。亓霁路上突然又想起先前兰琢提到的冥的发妻，于是问六六：“六六，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冥的发妻，是怎么回事？”
见亓霁又问起这事，六六露出略微伤感的神情，之后摇摇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家都不太愿意提那位公主。我年纪小，我也没见过那位魔族公主，只是听其他狐族说，与冥联姻的时吕有佳是古都王室时吕魔族那边年纪最小的公主。魔族与妖族正式结盟前，时吕有佳公主就已经与冥成婚，但等联盟正式成立时，那位公主已经去世了。”
“为什么？”亓霁更好奇了，“难道……公主不喜欢冥，郁郁寡欢所以……”
“不是的，有佳公主与冥很恩爱，可是……”六六神色有些紧张，“……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是冥的妹妹死在了古都城堡里。”
“啊？到底又是什么离奇事件？”
原来，冥的父亲有两位夫人，育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前三个儿子是大夫人所生，而冥跟家里的五妹是二夫人的孩子。冥小时候据说性格极其顽劣，经常到处惹事，遂被起了个“冥顽不灵”的名字。
实际上，冥的父亲内里用“夙兴夜寐”四个字给儿子们起了名，大儿子唤作元夙，二儿子叫次兴，三儿子是叁夜，到了冥这儿便叫肆寐。只是肆寐这个名字远不如冥来得声名远播，所以大家只用冥来称呼肆寐。冥的妹妹，家里的小五作为狐妖族长女儿嫁给了时娑魔族，作为交换古都王室便将时吕有佳嫁给冥。
然而，冥的妹妹嫁入古都后遭到了虐待。据说验尸后有人发现冥的妹妹浑身是伤，尸身面色青白，身怀有孕，四肢溃烂，谷道破损。那时魔族与妖族正处于结盟前夕，冥的父亲为了不影响结盟事宜故意压住此事没有立即追究。冥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愤怒的他带着几名狐妖闯入古都，一方面是想报复魔族，另一方面是想带回妹妹的尸身。
结果那日好巧不巧老魔王暴毙，魔族便把罪责加到冥的头上，说他故意破坏魔族与妖族结盟，将他关入大牢。平时受过冥恩惠的狐妖集结在一起前往古都想救冥，也被魔族以造反的罪名杀光。于是魔族与妖族之间的联盟尚未结成，双方倒先开始恶战。直到冥的父亲抓到杀死老魔王的真凶，魔族才将冥释放。但等冥返回家中才知道，时吕有佳在他去古都的当日就自杀了，死的时候同样有身孕。
“不对吧，”亓霁听完后先是为冥的悲惨遭遇唏嘘片刻，但她立刻又察觉出不对劲，“我记得老魔王是被达……不是，是巫师用泊伊塞拉缇思法杖消灭，怎么会怀疑到冥头上啊？”
“那是后来才查到的。魔族也没想到，古都城堡会混入一个手持神明法器的巫师，”六六叹道，“唉，现在想来，很可能是神族授意巫师做的，否则巫师怎么有能耐杀死一个魔王？”
“那个巫师后来怎么样了？”亓霁追问道，“死了还是？”
“祭旗了，”六六说，“联盟正式缔结那日，冥的父亲在合旗江边将他当众斩首。”
亓霁在脑袋里复盘了整个过程。有可能神族知道魔族与妖族之间要结盟，想着找机会从中破坏。结果不知哪位奇才想的招，来这么一出不地道的挑拨离间计。至于派出的那位所谓的巫师，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被冥的父亲杀了祭旗后，居然引来涣亲征魔界。
当然，也许涣出征魔界未必是这个巫师的原因。但那时的涣处于全盛期，他把魔界的魔族跟妖族杀成了残兵败将不说，还在魔族里扶植了自己的傀儡，也就是时娑殄珈。
可为什么是派涣出征，当年魔界的大战到底怎么回事，亓霁尚未解惑。
六六将她带到了一处水田边，田里是高矮不齐歪歪倒倒的青苗。亓霁走到田埂边时，迎面从土里跃出一个身高跟亓霁等高，四肢短粗，长着褐色短毛的龅牙妖怪。
“六姐，”龅牙妖怪说话时嗓音带着吱吱响声，“你怎么带她来这里？”
“这是由莫，”六六同亓霁介绍道，“由莫，大小姐想来看看，我就带她来了。你忙什么呢？”
“六姐，水不太行了，”由莫说话时鼻尖耸动着，豆大的眼珠滴溜一转，“太久不下雨，存不住水。沼泽的水太毒不能用，潜渠的水也快干了。”
“黎不是说正在想办法引合旗江的水过来吗？”
“外面打仗，大家都去支援古都那边，”由莫伸出爪子挠挠头说，“谁还有工夫管水的事啊。”
亓霁不懂种地，但见田里的青苗生长势头不好，抬头上方天空阴沉沉的不见太阳，地上又缺水，植物长不好也正常。
“我看这里的土质还不错，”亓霁对六六说，“我们住那边不是有口井吗，能不能先用那边的水？”
“那口井的水是这一带唯一能直接喝的水，如果用来浇灌土地水井很快就会枯竭。您再看这天空，”由莫说着昂头望天，“一年到头没几天有太阳，而且不像霍麻谷，我们这边经常不下雨。这里沼泽多毒水多，用毒水浇灌的植物也会带毒。之前还指着东面那条河里的水，可那条小河上游被魔族放出的毒物污染了，现在也没法用。”
“河的上游是哪位魔族？”亓霁疑惑道。
“那条河上游经过日攸城与明霸城，”由莫吸了吸鼻子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妖族食物不足时，你们都是怎么解决的？”亓霁追问道。
“高阶狐妖会想法子从魔族那边带物资回来，”六六有些懵懂地回答，“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六六带亓霁回去时已是夜幕降临，狐妖们早已备好晚宴。几张木桌上堆着几盆新鲜蔬果跟几只散发着浓重香料气味的烤鸡。狐妖饲养的鸡品种与人间的不同，鸡肉丝丝韧滑不油腻不腥气。
晚宴后，狐妖们围着院子里的火堆或跳舞或谈天，亓霁则跟一群刚刚化形的小狐狸玩闹，虽然她跟这几只小狐狸语言不通，这晚仍玩得很开心。
次日亓霁换了身六六给她准备的衣服，一身宽袖灰衣白裙，用本色宽腰带将腰部束紧，头发则用丝带束成马尾。早饭是鲜果点心跟一盅清汤。亓霁很好奇这个是什么汤，味道清淡略甜带着菌菇的鲜味，浮着几丝翠绿嫩叶。六六笑而不语，旁边几个狐女则捂嘴嗤嗤地笑着。
“大小姐莫怪我们多管闲事，”其中一个狐女见亓霁望着她们一脸懵便笑着说，“瞧您这身形单薄，唇色苍白，看着就气色不好，须得把身子养好我狐族才能更兴旺。”
说着众狐妖低头弯腰拜了拜亓霁。亓霁连忙沉默地低头把早饭吃完。
这天午时，冥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黎与一个红发狐女。在一众狐妖的簇拥下，冥被领到灌木丛旁的小花园，见到正在给一只小狐狸扎小辫的亓霁。
“在这里住得还好吗？”冥的语气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意味，开口问亓霁道。
“挺好的，”亓霁把手上正在编的小辫扎好后说，“我还想问你，你在哪见到我的？我对来这里之前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小妖报信说你倒在古都城堡的书库里，我就赶回了古都，”冥的神情像是松了口气，“你沉睡不醒，我带你来这……”
“我倒在书库吗？”亓霁疑惑道，“可是我……唉，看来古都城堡里确实有特殊的通道，而且……”
而且她能从气味判断她的确回到了涣王国，可她最后见到的场景究竟什么意思？也许是见亓霁出神，大家都不敢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红发狐女开口了。
“我是娟蒴，”冥身边的狐女一头红云般的红色长发，容貌生得妖冶，走路姿态看上去风情万种，“大小姐看上去不似传闻中那么弱，气息也不完全是人类。”
“是的，我自己也察觉到了，”亓霁望着眼前这个美艳狐女娟蒴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受冥的影响，我比过去敏捷些，感官也更敏锐。”
“那就不要再执着做什么凡人，你哪点像人类。”冥尖刻地说，“不要再执着人类的身份。”
“挖苦我呢你。要不是这具凡胎肉体，我可是连行动都困难，亓霁跟灵者，是不能分开的。”
亓霁还跟冥说不必专门为她准备太多食物，狐妖本就食物不足，她不想麻烦大家。不过冥大概没当回事，果不其然，晚上狐妖们又给亓霁炖了一锅鱼汤。亓霁忍不住问冥还要在这呆多久。
“明日我们去茜崖，”冥说，“我想让你见一见猫妖棠俪。她是陌峰的妻子，陌峰战死后，我……我应该去探望她的。
“好啊，”亓霁忙说，“去，必须去。”
次日，冥带亓霁坐上一架木质四轮车。拉车的是四匹身体像狗头像狮子，浑身布满黑色鳞片的妖兽。道路有些颠簸，亓霁心想坐车好过被背着走，但路上颠得又有些不舒服，就扒在车窗边沉默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
“身体有没有好些？”
身后冥突然开口问，亓霁转头望向一脸严肃的冥。
“好多了，大概吧，”亓霁无奈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直说，你我何必见外。”冥正色道。
亓霁心想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吗，一面凑过去小声附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生娃？”
冥似乎被问懵了，愣了半晌才说：“为什么问这个？”
“你没注意吗，这一路上我遇到的每个人，啊不每个妖都很关心你，盼着你生孩子。”亓霁说着自己脸都发烫，她不敢说是最近遇到的妖都在催她跟冥生孩子。
“有这回事？”冥迷惑而惊讶。
“有，大哥，真的有。”亓霁把头使劲点了又点。
“我没这方面打算，旁人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
亓霁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既然冥不在乎，那无论旁人说什么也影响不了他。
“是不是他们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冥斜眼望着亓霁，亓霁心神不宁的模样全被他看在眼里。
“没什么，没什么，”亓霁心虚地摇头，“大家都很关心你，十分爱戴你，你就……是他们的守护神。”
“那你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亓霁突然哽住。冥冷不丁这样问，她还没想好怎么答，于是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很厉害呀，聪明强大，难怪那么多妖都崇拜你。”
“我没他们说的那么厉害，过去经常挨打，失败过许多次，几次都差点丧命。况且，若不是你出现在魔界救了我，我此刻还困在魔族的地牢里奄奄一息。我知你是无心之举，但于我而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亓霁见冥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知说什么好，脑子正卡壳，冥突然将她的一只手握住。
“我想请你跟随我，但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该拿什么跟你交换。你来魔界，究竟是想要什么？”
“我想要盟友，想寻求庇护，解救天界灵者，我对你说过的。”
“我查了古籍，灵者有特殊属性，”冥惯常冰冷的眼底泛起细微情绪，“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也受了灵者力量的影响，否则我怎么可能对一具凡躯如此在意。”
亓霁愣愣地望着表情有些反常的冥，她想把手抽回来，无奈冥的手硬如钢钳又握得太紧。
“传闻属实，”冥金色的妖瞳紧盯住亓霁，“灵者能吞噬灵魂，我的精神确实受到很大影响。”
“我发誓，我绝没有要吞噬你的灵魂的想法，”亓霁举起另一只手正色道，“我不会伤害你，你放心。”
“是么，那……”冥迟疑片刻后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亓霁暗自舒了口气，想着方才冥一脸认真，霸气深情的模样，难怪讨雌性喜欢。
车行至一处褐色山岩形成的陡坡边停下。一个头上绑着褐色束发带，皮肤褐黄的男子立在灌木丛旁，冥先下车与对方打招呼。
“棠商，你独自来的？”
“很久不见了，冥，”虽是与冥对话，那妖怪的浅褐色圆眼却直勾勾盯着正在下车的亓霁，“北辰陷落，没想到竟是上天送来大礼。难怪妖族都在议论……”
“凉奏说茜崖仍有不输她的实力，但是……”
亓霁刚走到冥身边，远处一个金蓝异瞳的蓝衣女子走来，冥突然后退一步。亓霁转身向后望去，冥与方才背后停着的车都不见了。
“冥呢？”
迎面走来的女子面带疑惑地看着眼前比她矮一个头的亓霁，亓霁面对着眼前这两位陌生的猫妖顿觉尴尬。
“呃，他刚刚还在，”亓霁这时内心无语到极点，心想这什么意思冥在搞什么，“不知道，可能临时有事……”
“你是灵者？”棠俪绷着脸看上去有些不悦，“听说，狐妖尊你为他们的大小姐？”
果然这世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面都没见过的妖怪都知道亓霁这个娇滴滴的外号，亓霁心想这下好了人家肯定以为我很难沟通。
“哎呀，他们瞎说的，”亓霁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叫亓霁，叫我名字吧。”
“能被狐妖尊为大小姐，算你厉害，”棠俪说着突然欠身向亓霁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位姐妹等你很久了。”
亓霁很意外，棠俪的姐妹居然会等着见她。她跟着棠俪与棠商一路来到一个隧道前，隧道门口两侧的山壁刻着妖族的咒文，又是亓霁看不懂的文字。进入隧道后里面并不漆黑，隧道内部的岩壁上镶嵌着无数颗发出各色光亮的碎石，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碎石拼接成贯穿整条隧道的数道咒文。
待穿过隧道后，亓霁来到了一处像是花园的地方，几丛灌木似是在花园里围成特殊的阵，但亓霁对这些妖族的法术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穿过灌木丛后，眼前是一栋九层高的木质楼屋。支撑屋子的木头柱子目测至少三人环臂才能抱住，连木头阶梯上每一层都刻着咒语。亓霁进入光线昏暗的大厅后，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筱安洵。
“亓霁！”筱安洵扑过来搂住亓霁，“你战胜了魔王！你好强！”
“啊……这……运气好，”见是许久未见的老熟人，亓霁便拍拍她的后背，“我也没想到他那么好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是蓝欣姐姐口中的救世星辰，你当然可以！”
“别再提这个，”亓霁尬笑道，“想不到你是棠俪的姐妹。我记得你好像是植物成精啊？”
“羽瑞哈玛一族与我族本是亲族，”立在一旁的棠俪仍旧一脸严肃，语调缓慢地说，“先夫与蓝欣是熟识。蓝欣额上的宝石是我送给她的，是颗产自希矿的能量宝石。筱安洵带着宝石出现在茜崖，我便知蓝欣已逝。”
话到此处，亓霁觉察到冥是故意派她来茜崖。冥自己不愿意面对棠俪，让她来跟这儿的猫妖套近乎。亓霁有些意外，冥要么是知道她有人在茜崖，要么是知道她与茜崖能搭得上些关系。可冥究竟从哪儿打听得这么清楚？谁告诉他的？
“我已传信格塞汶，他晚些时候就到，”棠商说着施术将大厅内的圆形吊灯陆续点亮，“联盟的事情，还是需要他参与商谈。”
说完，棠商与棠俪转身走出大厅。亓霁对这两个猫妖不冷不热的态度心存疑惑，筱安洵倒当起了主人，拉住亓霁在厅内的茶桌边坐下。
“棠商与棠俪是茜崖的头领，他俩是双生。棠商虽是哥哥，妖力却不如妹妹棠俪。”
筱安洵说着给亓霁倒茶，亓霁闻着茶杯里传来的花香，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
“茜崖的事，表面上是棠商说了算，实际上棠俪不支持的话就什么都办不成，”筱安洵给亓霁使了个眼色，“棠俪的丈夫战死后，茜崖与狐妖那边就断了来往，关系挺紧张的。棠俪当初不同意丈夫跟着狐妖冥攻打巫师国，可她丈夫非常相信冥，去了就再没回来，尸首也不见了。”
“啊？难道……陌峰的尸首被巫师藏起来了？”亓霁怀疑道，“我是听冥提过他被巫师的阵法困住的事……但是具体的我还没问清楚。”
“棠商他们刚才出去肯定是去等格塞汶，他是附近的山大王，”筱安洵小声对亓霁说，“一只年纪快赶上冥的红眼漠狼，我没见过他的原型。棠俪的亡夫陌峰是格塞汶的义弟，比起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棠商，格塞汶要好斗得多。上一回魔族与妖族联盟时，格塞汶反对与魔族联盟，说魔族不可信，也没正面跟涣军交战。格塞汶带着猫妖的一个分支登族趁着魔界大战时各处混乱，绕道去打巫师国。本来打赢了，可魔界这边联盟输了战争，他们就被涣军包抄，死伤无数不得已退回魔界。不仅如此，登族几乎全族都被涣军灭了。格塞汶对狐妖冥有偏见，他认为冥当初是故意出卖妖族，妖族才会输掉战争。”
“啊？”亓霁心想冥怎么可能出卖妖族，分明是涣太难对付，“一个个都疑心病上身，战争太可怕了。”
待身披铜色铠甲，背着柄八尺黑色大刀，个头看上去比冥还高大的格塞汶出现在大厅里时，筱安洵甚至被格塞汶的妖气吓得往亓霁身边缩。
格塞汶脸上的黑色胡髯呲开像炸毛，灰黑色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他身后跟着个身材精瘦，滴溜着金咖色眼睛的小妖怪。那小妖站立时身体有些佝偻，走路一瘸一拐似乎受过重伤的他只剩右边一只尖耳。他布满伤痕的上身赤裸着，下身穿着条黑色五分裤。
“这位就是灵者，”棠俪向格塞汶介绍道，“冥与她现在正建立新联盟……”
“我反对。”
亓霁本想开口打招呼，结果格塞汶用沉闷的嗓音一出口就是反对票。亓霁望着眼前这位狼大叔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的棠俪开口了。
“茜崖加上格塞汶招募的部下，能作战的妖怪合计不足三百，”棠俪说着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我们太弱，不论魔族或者其他妖族都曾大肆屠戮我们。从前登族在，我们还有些战力，可登族如今只剩下一个过角……”
说着，棠俪将格塞汶身边的那个小妖往前推了推。
“大小姐，您是否听说过登族？曾经登族能与狐族一战不落下风，全盛时期还能令不少天界武神闻风丧胆。然而这世上存在着比武力更强大的东西，登族就是过分相信武力，才会招致灭顶之灾。”
棠俪话到此处一双异色眼睛盈上泪水，她拉住过角走到亓霁面前。
“我没能救下过角的母亲，”棠俪眼中露出悔恨，“即使她与我亲如姐妹，我也无力阻止她被过角的父亲撕碎。登族内部的残忍程度不亚于魔族，登族虽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却也是猫妖里最野蛮的一支。过角的母亲是他父亲出征前杀掉喂给了自己手下的战士……登族每逢大战前，族中的精英战士往往会杀死自己的妻儿来换取战力。格塞汶，当时我劝过你们不要冒进，实际上，涣军伏击你们是早就设下的圈套，并不是狐妖的过错。”
“棠俪，为什么要帮狐妖开脱，”格塞汶怒声道，“陌峰也是因为狐妖的失误才……”
“大小姐，听凉奏说，您是特别的，您不歧视妖族，不仰视神魔，”棠俪目不转睛地望向亓霁说，“看到过角这身伤吗？他一出生就被登族遗弃了。因为他的父亲要远征，而母亲则像累赘一样被杀掉。过角被妖族内部的叛徒卖给巫师，差点死在巫师手里。我哥在巫师国救下他，他是最后一个登族妖怪。我虽是妖，可我不会像狐族那样做着妖族征服世界的梦。世界大同必定不是由妖族来完成，茜崖不会向任何一个妖族屈服。但愿未来真的能如您所言，无帝无王，众生平等。”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