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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中)

梦呓——奇迹海

第二天一早,亓霁醒来后听凡特妮丝说,公爵收到都同急件天没亮就又离开庄园。随后的几天公爵一直没回来,亓霁一面每日陪伴着伊莱达,一面也在寻找能逃出这里的方法。这个庄园环境气候温和,周围开着各色花朵,却不见蝴蝶蜜蜂之类的昆虫,连只蚂蚁也没有。除了上次那只受伤的蓝鸟外,也不见其他鸟类。亓霁怀疑庄园周围被施咒,可她摸不清到底是什么法术。

由于最近经历太多事精神过度紧张,亓霁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存在生理期,她更不知道自己身体会虚弱到旧伤复发。身体陷入低谷,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不仅腰痛头痛,胸口的伤疤也在剧烈疼痛。管家谢留加夫派杰里拉弗出去请巫医,巫医却托辞拒绝出诊。次日中午,亓霁病情加重,呼吸越来越困难,管家见亓霁病重慌忙让杰里拉弗送她出去看病。

“凯伦,你一定要好起来,”伊莱达紧张地望着面色苍白的亓霁,说话带着哭腔,“我以后还想听你讲故事。”

车行小路一路有些颠簸,亓霁在车子开进森林时疼痛稍微缓和了些。然而车没开出去多久,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设下路障拦了路,杰里拉弗只得停下车。亓霁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她强忍疼痛打开车门往林子里跑去。杰里拉弗见亓霁突然开门逃走,刚想去追就被拦路的人绑住。

亓霁一直往前逃,身后不时闪烁法术放出的光线。追过来的人越来越近,躲在树林里的亓霁有些无力地倚靠在一棵大树下,深知这样下去肯定被抓。于是她一阵深呼吸后用力站起来,一路触摸树干希望可以借着树木的掩护尽可能逃远一些。不知为何,身后的声音这会儿渐渐小了下去,周围也越来越黑。亓霁在树林里漫无方向地缓步走着,恍惚间听见前方有哗哗海浪声。她循声而行,终于来到树林边缘一处悬崖。悬崖之下,海浪不断拍打礁石。亓霁回身望向树林,树林正被一股强大的法力渐渐吞没,于是转头纵身跳下悬崖。

海水苦咸寒冷,亓霁跳海时下意识护住头,还想尝试浮上水面,但她一入水海浪就突然变得湍急,将她直接卷入水更深处。亓霁心想这回完了,心慌之余连喝不少水。在她以为自己会继续下沉时,些许温暖的海流袭来绕过她的肩膀与双腿,一股力量将她托举上岸。呛了水的她有些迷糊,无力地斜靠在岸边沙滩的礁石上。有股纯净的法力缓缓推入她的身体,她渐渐苏醒过来。

眼前是个灰衣墨蓝色头发少年,他束发戴冠,精巧的银色发冠与护腕上都刻着鳞片纹路。他腰间一柄银白色佩剑长约一米,剑柄顶端镶玉,剑鞘刻着龙纹。

“我帮你解开束咒。”

少年天庭开阔,高眉深目,说着官话的他声音明朗而沉稳,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是严肃坚毅的神情。他左手一把握住亓霁双手手腕,又将自己右手的手指并拢,向着亓霁手上的玉镯一挥。

“解。”

玉镯轻轻发出“砰”地一声后整个裂开,裂口发出蓝色的光,随后整只镯子裂成碎片,最后化作一丝烟雾消失。

“珑海龙族,显族后人显之索,”少年后退两步,双手抱拳向亓霁深深一鞠躬,“多谢搭救。”

“你别做这种姿势跟我说话,我害怕,”亓霁捋了捋湿哒哒的头发,面露尴尬地说,“珑海……显族?你……你是那条青龙?”

这时远处云层中金光一闪,云中飞来一只金喙蓝鸟,蓝鸟落地化身为一名眉心一点红的妙龄女子。女子边朝亓霁走来边从头上的发饰里拔出一根金色羽毛,走到亓霁跟前后单膝跪地将金羽贴在亓霁心口位置。顿时,亓霁不仅胸痛缓解许多,身上衣服连同头发也恢复干燥。亓霁眼见女子身上的衣物纹路眼熟,又嗅到一丝类似美雅那样的灵息,惊讶而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漂亮女子。

“鸟灵?”亓霁盯着女子眉心红点问。

“我终于能够以这副身形见到你,灵者,”女子双目含笑道,“我是芘求斯国灵鸟族,蓝欣,是羽瑞哈玛王的女儿。你住的那个房子周围被几层咒语围住,我一靠近就受伤落在院子里。感谢你的抚慰令我的伤口迅速好转,后来我便在海边遇到同样在周围徘徊已久的显之索。”

“我无法靠近那个庄园,”显之索仍旧一脸严肃,“那里的土地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我一靠近就会被推出来。”

“那个投机商到处圈地,跟玛帝雷赛家族的巫师没区别。他肯定持有特殊的力量,否则不可能占有那么多巫师的土地。”

蓝欣说着给亓霁号了号脉,又传了一丝灵力给亓霁。亓霁这会儿身上轻松许多,说话也不像先前那般费力。

“谢谢你们。叫我亓霁吧,我还是喜欢我的人类名字,”亓霁恢复了精神,脸上现出些笑容,“幸亏遇到你们,否则我现在肯定沉海底了。“”

“我们先回去,你需要休养。”

蓝欣说话间恢复成体长足有两米的蓝鸟形态,载着亓霁飞离沙滩。待蓝欣飞出一段距离后,亓霁远远看到彼特波伦克已化作一片火海。

“彼特波伦克起火了……”亓霁惊讶道,“……紫红色的火焰,是巫术吗?”

“有人破除了彼特波伦克周围的结界,”蓝欣加快了飞行速度说,“有可能是仇家,也有可能是冲你来的。”

“伊莱达……”亓霁望着火光嘴里喃喃道。

远方冲天的紫红色火焰照亮天空,彼特波伦克浓烟滚滚,空气里飘散着呛人的气味。蓝欣与显之索一路向西北方向飞了大约一个小时,在一处阔叶林里的三层木屋前降落。屋前有三株垂枝回和树,枝头正开着淡黄色的小花,几只灰羽鸟见到他们兴奋得扑腾翅膀。亓霁脚一沾地,脚下便现出一条青砖小路,路旁灌木丛飞出一群萤火虫大小的灵物将她围住。

“我们离开巫师国了?”

亓霁一面惊讶眼前的景象,一面侧首瞥见显之索正围着木屋用他的剑划下一个个标记。

“不,这里仍在里萨勒瑞的范围,”蓝欣说着一身羽毛褪去,重新化作人形,“巫师地与凡间交错,同时上通灵域,与神魔界相连。我的故乡芘求斯国是伊马他上界,属于神界化统正天的一部分。这片阔叶林归属如芙勒,这栋木屋是我们灵鸟在里萨勒瑞的联络点。”

“难怪,”亓霁望着周边闪着细微光点的灌木丛,顿时明白过来,“总觉得,这里土地的气息很熟悉。”

“芘求斯国邻近涣王国,”蓝欣说着一挥手,灰羽鸟便围过来落在她肩上,“不过,我们与涣王国失联已久。涣王国三百多年前被浓雾笼罩,虽然涣王的力量仍控制着涣王国,可自从锁国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也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

显之索这会儿已经完成围住木屋的一圈结界,蓝欣则带亓霁进屋洗漱更衣。沐浴后亓霁换上蓝欣为她准备的一身浅蓝色衣裙,裙子腰封上绣着与蓝欣头饰上相同的图案,衣料上附着的花草熏香正好能盖住她的气味。

“怀里格兰杉林被毁后,芘求斯国发生内乱,”蓝欣帮亓霁系好腰带,又递给亓霁一个空水晶杯,“我母亲羽瑞哈玛王遇刺身亡,我赶回宫殿时她的躯体已经失踪。也许是被巫师带回了巫师国,就像帕姆莉娅阿莲一样。”

“羽瑞哈玛王活了上千年,”显之索这时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走进来,他的佩剑剑柄正闪光,“芘求斯国与显族是盟友。我的父亲是显族分支,早年脱离珑海与我母亲隐居在昶岛。幼时我听母亲说,珑海陷落后我父亲曾想求助羽瑞哈玛王,但他在去芘求斯国的途中失踪。我想查清父亲失踪的原因,却在巫师地与芘求斯国的边界落入陷阱,被封印了百年。”

“芘求斯国边界连年遭到破坏,”蓝欣走到显之索身边说,“巫师的魔法无法突破芘求斯国的边界,那些东西使用的法术更像已经绝迹多年的荒族。”

“里面是桐瓦那产的食物,”显之索说着将布袋交给蓝欣,“巫师国情况不对劲,风里有妖的气息。”

“以后还是我出去,”蓝欣警觉地说,“你气息太强容易被发现。”

“荒族……荒族?”亓霁正捧着水晶杯喝水,她对荒族模糊有些印象,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妖魔吗?”

“荒族没有实体,按巫族的记载荒族是人间恶念集合生出的邪灵,”显之索严肃道,“涣王国强盛时期将荒族驱逐于虚无,但也有少数荒族逃入魔界。”

“魔界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光靠狭境之主镇不住魔界,”蓝欣脸上显出忧虑,“巫师地陷入内乱,倘若魔界再度与天界开战……”

“近两百年绝迹的神明越来越多,如果发生神魔大战,巫师们一定会重开所有祭坛。”

“等等……世道真乱,”亓霁不自觉地叹气,“重开祭坛?祭祀?要献祭什么?”

“献祭生灵,施展任何法术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曾无数次派出鸟灵试图联络你,可你跟父母居住的房屋有极强的结界,鸟灵一靠近就会被吸走灵力猝死。”

“什么结界,我怎么完全没察觉,”亓霁惊讶道,“我在人间这么迟钝?”

“可能是房屋地理位置的缘故,也可能你父母本就不是普通人。”

“我父母不是人类?”

“我没见过你的人类父母,这只是我的猜测。我飞到凡间力量会被削弱,神明也会施以警告,凡人居住的区域对我来说是禁区。”

蓝欣给亓霁做了烤土豆跟蔬菜汤,亓霁吃了后体力逐渐恢复,身体平静许多。

“土豆的香味很浓,吃起来细滑绵软。而蔬菜的甜味……尤其这个胡萝卜,特别甜。”

“桐瓦那有广阔的平原,那里的土地是神明遗迹,曾是神居住的地方。桐瓦那常年阳光充沛,风调雨顺,”蓝欣说着给亓霁碗里又添了一勺蔬菜,“还有伊马他,伊马他国蒙那杜拉流域的稻米对身体有疗愈的作用。你想吃米吗,我很喜欢那里的稻米,明天我去带些回来。伊马他与云州交界的河流里有洄游的鱼,那里的鱼也是精品。”

“啊,听你这么说就已经觉得好吃了,”亓霁瞬间觉得手里的土豆也没那么香,开始幻想美味的鱼肉,“蓝欣,在这里我的胃口都比过去好许多。”

“你脸色比之前确实好许多,但你还是得小心,”蓝欣严肃道,“你中的像是血咒一类的恶咒,那伤疤像是被邪灵附体留下的印痕,可你的身上看不到邪灵入体的痕迹。”

“不是普通邪灵,”显之索这会儿吃饱了,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只能隐约看到有东西顺着你全身血脉游走,但我的能力无法为你祓除。也许高等神明可以,可即便是神明,想要祓除这种麻烦的东西也需要消耗大量神力。所以……”

“为什么你会中这样的咒?”蓝欣疑惑道,“你可是灵者,邪祟应该无法附你的身。”

“是那把叫巴尔达的匕首,我在拉冬尔的店里遇到它,之后它就一直跟着我,”亓霁皱眉说,“直到我……看到中咒死去的Livin,巴尔达突然出现,我好像是被巴尔达刺中,但我没有痛觉也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再醒来时,我躺在拉冬尔的房子里,身上多了这个伤疤。”

“巴尔达是魔族的武器,”蓝欣说着食指一弹招来一本棕色封皮足有十厘米厚的书,之后翻开书本,“那个拉冬尔也许是魔族的仆人,故意让你受伤好控制你。”

“他的气息很怪,”亓霁有些恼,“能持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他长相就不是个善茬。”

“他不是妖魔,我的辰晴对他没反应,”显之索立在门口向外张望,一手碰了碰他的佩剑,“但他也不是巫师。”

亓霁把这栋三层小屋戏称为“蓝欣的温馨小木屋”,她在房子西侧小楼阁的架子上翻出来许多书籍跟成册的资料,每日都跟蓝欣一道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翻看。这些资料记载用的文字亓霁大多看不懂,全靠蓝欣帮忙翻译。

“有一件法宝,泊伊塞拉缇思法杖,”蓝欣捧着本厚书说,“是神族遗落人间的法宝,持有泊伊塞拉缇思法杖能增强持有人的法力,还有破魔的力量。我一直在找,但还没找到。泊伊塞拉缇思法杖外形跟巫师们使用的法杖差不多,有可能就是在某个巫师手里。显之索听过那法杖吗?”

“嗯,是根神明亲手打造的法杖,杖头由一块上古玉石打磨而成,杖身镶有十八颗魔界那安多纳海域出产的哈布那珠。那安多纳海域是魔界银蛟澜氏的聚居地,魔界被完全封锁前连通白珐水域,我的母亲就出身魔界澜氏,”显之索说话间目光注视着亓霁脖子上的红绳,“我之前就想问,你为何戴着澜氏打造的项链?”

“澜氏打造?”亓霁捏住胸前吊坠将项链摘下来递给显之索,一脸迷惑地说,“你帮我看看这个项链,到底是什么材质?这是别人送我的,具体什么来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有避水的效果。”

“你脖子上的吊坠材质是那安多纳海域的哈布那珠母贝贝壳。澜氏将生长百年以上厚度的贝壳雕刻打磨成首饰,通常献给族内中上层佩戴。这种水滴状款式代表纯真,上面刻着澜氏的文字,大致意思是福运接至,平安喜乐。如果平辈间互赠,也有爱慕的暗示。”

“啊?”亓霁心想这吊坠是Livin给她的,Livin怎么会有这么稀奇的东西,还特意送给她,“那……这个可是个宝贝。”

“持有此物可不受澜氏结界的限制进出那安多纳海域,但……”显之索说着将项链还给亓霁,“……想进入魔界,要通过神明布下的结界。”

“魔界与凡间不同,凡人的身躯大多适应不了魔界的环境,”蓝欣继续翻着书,指着书上的段落说,“曾经有凡人误入魔界,没走出几步躯体就被魔界的浓重瘴气溶化。魔界经历过数次大战,毒气陷阱密布,还有许多魔族设下的禁区。据说魔圣在一次魔族与上古神族大战后出现,如今魔界的魔族都源于那位魔圣的躯体。而深居魔界的大妖都是早于人类出现的妖族,很久以前他们都与神族混居在一起。”

“我知道,无论神妖魔人什么的,最初都混居在一起,”亓霁的目光没有从书页上移开,低头捧着书说,“一说凡人凭借顽强的意志奋力抗争才获得如今安稳平静的人间,一说是神明为人类开辟了新的领域供人类繁衍生息,我倒觉得这两种说法都不完全可信。”

亓霁说着端起水晶茶杯喝了口水,不多会儿水杯里的水又自动恢复成七分满。一米多长三十厘米宽的深褐色木头书桌上,几盏发出柔和光亮的花型浮灯悬在桌子四周,书角一角散落着发黄的纸张与几支金属蘸水笔。亓霁望着花型浮灯出神,片刻后轻声开口。

“照我看,万物初始之际,妖族才是最强的,神魔都是些飘忽不定的东西,人类也尚未……人与神魔之间倒是有许多相似之处,连我也是人类巫师召唤出来的东西。唔?这样一说,好像还是人比较厉害。”

“书上说神明创造人类,如今众界各族都在神明掌控之中,这世上最强大的还是神族。”

蓝欣言语中透露着对神明的崇敬之情,亓霁反倒不以为然。

“书里写的东西不可尽信,我倒觉得神魔都属于人类的分支。越是复杂的生物越不可信,单细胞生物就可爱多了……”见蓝欣瞪大了蓝宝石一样的眼睛,亓霁忙摆摆手之后拿起旁边另外一本书,“……是我胡言乱语,你别激动。”

“人类怎么会拥有创造神魔的力量?”

“不知道,可是,又怎么解释神魔都能从人身上汲取……”

亓霁话到此处望着蓝欣发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蓝欣,你说的对,”亓霁皱眉道,“神魔都是人创造的。”

“我什么都没说。”蓝欣小声嘀咕。

亓霁在书堆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中途蓝欣去准备晚餐,亓霁则在几本旧得脱皮掉屑的资料里打转。

“这都画的什么东西,”亓霁面对一大堆书籍册子翻来找去,情绪有些烦躁,“都是一些画得弯弯曲曲的图,还有这些文字不知所云,根本看不懂。”

“这个地方级别低,上交来的资料都靠大家日积月累地从各地收集,”蓝欣说,“官话编纂的书籍大多交给了昶岛。”

“这一串字什么意思?”亓霁指着书上一串文字问。

“这个地方是魔界的古都,魔族的语言里博朗图多泛指这一片区域。官话里把这个地方叫作丰沧,据说是涣王登基后为了方便修书改的名。”

“意思涣王国有……算了有跟没有没区别,”亓霁脑子里突然浮上来赵珺涣那张严肃冷峻的脸,心跳立马加速胃里也有些不舒服,“你给我看的这些资料里怎么大多只提到魔族?”

“妖族太多,很分散,不同的妖族之间……”

“打住,我懂了,”亓霁这会儿又想起自己小时候逛动物园的感受,确实不能指望动物们自己编书,除了相互吃以外最多也就是争夺生存空间,“我头有点疼需要休息……饿了,今天先到这里。”

炭炉边蹲着两只巴掌大的褐毛睡鼠,兴许是闻到了香味所以在一旁上蹿下跳。旁边的窗台上几只灰羽鸟围着一直体型略大的燕子叽喳扑腾,燕子看见亓霁立即飞下来停在饭桌上。

“你来吃饭的吗?”亓霁将食物端上桌,对燕子说,“我这些东西你不能吃。”

两只睡鼠这会儿跳上桌,瞪着亓霁盘子里玉米上的松仁激动得发出吱吱声。亓霁夹起一块烤鱼刚咬一口,就瞥见窗外一条黑蛇正隔着玻璃冲她吐信子。燕子飞到窗边猛地扑了阵翅膀后,那条蛇便头一缩灰溜溜地爬走。

“这个松仁你俩不能吃,”亓霁说着从桌上的金属罐里抓出一小撮生坚果撒在桌上,两只睡鼠立即抱起坚果,“谢谢你们哈,帮我一直看着火。先吃点零食,晚点你们跟着蓝欣一起出去吃虫。”

“传信的燕子这么快就能回来,”蓝欣这会儿进门,燕子立即飞到她的掌心停住,“看来那边天气好。”

“这燕子从哪儿来的?”亓霁好奇地问。

“涌四州,”蓝欣一招手,屋里的鸟儿跟睡鼠便都跟着她往外走,“我们得去一趟涌四州,晚点跟你谈。”

在这片没有瘴气的林子里,白天阳光从树木间的空隙洒入森林,入夜时分灌木丛便开始闪烁细微光点。亓霁估摸这里白天的气温刚过二十度,晚上会感觉到凉意但并不寒冷。加上天晴少云时,亓霁与显之索一道观察夜空的星辰位置,亓霁推测这个地方纬度略高于自己原先呆过的赫弛瑞乌。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也许人类区域的地理常识不适用于巫师地。同蓝欣跟显之索相处久了,亓霁感觉自己的力量也随之起了变化。亓霁的身体脆弱力气小,显之索便教她如何靠巧劲尽可能带动更多的法力。

“普通的人类身体蓄积不了多少法力,”显之索一只手按住亓霁抬起的右手手腕,一只手护在亓霁背后,“施术必须将法力汇聚在体内,你如果不懂得借力容易让肉身受伤。”

将力量集中在右手指尖的亓霁精神高度紧张,显之索身体板正地立在亓霁背后帮她凝聚周遭灵气。

“对,保持住,”显之索护在亓霁背后的手张开盾一样的浅蓝色六角法阵,“小心不要让法力过多回流。”

亓霁脚下现出一圈光环,之后光环越来越亮,直到在她与显之索周围突然升起无数细碎光圈。光圈腾空而起,带起阵阵疾风,吹得周遭草木唰唰作响。

“放。”

显之索话毕,亓霁右手一松劲放出一道箭矢般的光线,光线射入森林深处后向四处扩散,森林里的树冠纷纷释放出光幕,刺眼的蓝光直冲天际。

“把分散的力量聚集在一起,就像是搓绳,”亓霁望着自己右手说,“我之前一直不敢尝试,就是怕这具身体受不了。”

“多练习能提升身体极限,”显之索神情肃穆地望着亓霁,说话间收起了六角法阵,“我练剑也是如此,只不过我需要借助剑来锻炼自己。但是,这个练法也有缺点,在你聚集法力时精神高度集中,全身不可松懈,唯独防御会变弱。以你目前的能力,如果没有其他人从旁保护,防御很可能被破。”

“所以还是需要多练习,”亓霁打趣道,“直到炼成金刚不坏之躯。”

“很难,”显之索板着他那张一贯严肃的脸,“凡人的身体强度弱,若你被人近身攻击仍会受伤。”

“啊?是不是斗法我不大会输,但若近身肉搏输的几率很大,是这意思吗?”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其实还是对方能力在你之上,如果对方预判正确先发制人,你会因来不及应对被对方压制。”

“哦,意思我碰到打架经验比我丰富修为高深的厉害角色我就会输。”

“是的。”

这日夜里,亓霁饮下蓝欣煮的酸苦草药汤后靠着屋外廊下藤椅闭目养神。蓝欣为了给亓霁收集草药暂时离开,亓霁则在廊下沐浴斜照在身上的银色月光。显之索亦坐在廊下,用一块特制的布料擦他的佩剑。

“你真的想靠自己光复珑海吗?”亓霁轻声问显之索,“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觉得太难太危险。”

“我父亲即便脱离了珑海,在得知故乡遭难后仍想凭一己之力拯救珑海,”显之索言语间透着对自己父亲的敬重,“珑海是显族诞生之地,故土沦陷我不会苟且偷安。我已经耽误太多时间,若不是你破除了封印我现在仍被拉冬尔封在他的老巢,也许你就是来助我光复珑海的福星。”

“别抬举我,我这样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世上,只怕不是什么好事,”亓霁自嘲地笑笑,“而且我现在挺弱的,大概连神明也觉得我不构成威胁,才放任我在人间活着。”

“神明之间不同派系相互斗争已逾千年,”显之索声音冰冷,“我也是听母亲说,我父亲认为当年那场海战疑点重重。珑海被毒雾笼罩这么久都没有神明出手相助,说明有天界的大神族从中作梗。天界神明力量很强,你想解救封在天界的灵者就得与众神对抗,势必成为众矢之的。比起我,你面对的困难更大未来更凶险,你得尽快变强。”

苍穹之上繁星满布,朗朗夜空中,皎洁半月表面的环形山清晰可见。亓霁原是合着眼闭目养神,这会儿感觉到夜里渐凉,于是睁开眼对着月亮伸出手,月光环绕着手指循循滑入亓霁身体,唯见指尖微微闪烁蓝光。

“你说的对,”亓霁抿嘴笑道,“就算没有一副金刚不坏之身,我也该如铁石心肠般强大。”

“母亲曾告诫我,拼搏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需要付出极大代价。想要开创一番事业,首先自己要强大,”显之索不断擦着剑身,他的剑在月光下显出一丝发绿的寒光,“我修为不够强才会被那拙劣法术困这么久。待我光复珑海,我一定要查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珑海显族到底效忠哪位神明?”

“青净云天天帝,风氏神族。”

“哦?也许是与风氏神族有过节的人,就像召唤灵者的巫师肖启,结果报复在显族头上。”

“有可能,但也可能是妖魔。珑海为神族除魔无数,树敌不少。”

“唔?”亓霁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偏过头,“有人进林子……”

“你待在这里,”显之索说着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显之索一走就是半个钟头未归,亓霁嗅到血腥味,心惊之余快步向着森林西边走去。亓霁在林子里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前方出现一个狭长的湖泊,涿镜湖。受伤昏迷的显之索倒在地上,佩剑上环绕着赤色光焰,亓霁的手轻触后光焰在她指尖消失。亓霁用手抚过显之索背上的伤口为他止血,湖边的灌木丛里陆续走出来十几个人影。

“人类?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类?”

“不可能是人类,肯定是变成人形的妖魔!”

“来啊弟兄们,别怕这些妖怪,这次我们必将立功!”

躲在灌木丛里的是一群披着黑色斗篷一身藏青色制服的巫师。巫师们见亓霁是个小个子少女,气焰顿时更嚣张。他们合力张开法阵,一个个使出魔法想要困住亓霁。亓霁这时才发觉自己能清楚看到眼前这些巫师法力如何在身体里流动,于是冲巫师们抬起一只手。

“找死。”

面对巫师们的攻击亓霁冷言道。她抬手一推,无数光球飞向巫师穿过他们的身体,之后他们便纷纷倒地。

“弗洛塞,快走!”

湖对岸传来一声喊叫,亓霁这才发现有漏网之鱼。一道蓝光后,对岸的巫师向前一跪伏倒在地。

躲在湖对岸的弗洛塞眼见一个外表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少女朝他缓缓走来。乌云遮住半月,少女周身散出莹莹蓝光,右手上捧着一个鸡蛋大小的光球。

“是你!”弗洛塞怒声道,“凯伦!你果然逃出了彼特波伦克!”

“弗洛塞?刚才是不是你打伤显之索?”亓霁望着对方手中散着红光的法杖问。

“这里是巫师地,不是你们这些妖怪……”

未等弗洛塞说完,亓霁便施术将他吊在半空,同时扼住他的喉咙令他无法再说话。

“说话大声就有理吗?”亓霁用官话颤声道,“你的魔力为什么混有帕姆莉娅阿莲的气息,你们是不是分食了她的血肉!你们这些残忍的禽兽,不,你们不如禽兽!”

吊在半空的弗洛塞被亓霁施术拦腰折断,一声骨头断裂的响动后,半吊在空中的弗洛塞瞪大双目,口鼻滴血。

“死有余辜,”亓霁收手停止施术,将弗洛塞的尸体甩在地上,“看衣服式样像是赫弛瑞乌的巫师。唔?”

有人正快速靠近,亓霁惊讶居然还有巫师敢过来,摊手在自己周围张开结界。人影越来越近,对方在距离亓霁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亓霁这会儿怒气未消,抬脚就往那人的方向走去。

是Livin。他看上去风尘仆仆,额上还挂着汗珠,一身藏青色制服肩上落了不少灰。他面色苍白,灰蓝色的眼睛惊恐地瞪着亓霁,嘴唇微微张开说不出话。见Livin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亓霁太阳穴忽然针扎般疼起来。上次见到Livin时他已是个死人,如今好端端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自己胸口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亓霁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Livin刚要施术,亓霁忙挥手一挡,拉起结界将他与自己隔开。

亓霁从头至胸口都在痛,深呼吸片刻后才稍微平息。她掉头返回,扶起显之索与他回到木屋。显之索背上的伤口仍有些流血,亓霁将法力推入显之索体内,眼见他伤口快速愈合,自己的胸口却又撕裂般痛起来。她坚持不住只得停下,随即累得趴在床边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亓霁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推她的肩膀,抬头看到显之索已苏醒。

“亓霁,”显之索坐起来,脸色比先前好许多,“我没事了,你还好吗?”

“太好了!”亓霁激动地起身,“我还怕治不好你……”

“你治愈了我背上的致命伤,”显之索的双瞳亮晶晶的,似是突然间有了神采,“神明般的力量……对不起,也许不该这么说……我很意外,多谢。”

“不,别谢我,”亓霁内心愧疚挥之不去,“都怪我,你本就……”

“那个……打扰了……”

一个外表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少女怯生生地扒在门边,亓霁仔细一看发现她身上的气息是妖。她披着头深绿色卷发,一双碧绿圆眼,全身衣裙包括脚上那双样式俏皮的靴子都是墨绿色,一眼望去似乎连她那白皙的皮肤都被染上了绿色。少女小心翼翼地跨步进屋,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你是……”亓霁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女。

“我叫筱安洵,是蓝欣姐姐的朋友……您不用怀疑我,我只是个没有多少妖力的小妖,”她注意到显之索怒视的目光,连忙摆摆手,“蓝欣姐姐病了,她在我那儿……请你们相信我,我带你们去看她!”

“蓝欣怎么突然病了?你带路,”亓霁心急道,“如果你说谎,我就剖出你的心脏。”

筱安洵施术将他们带到离森林不远一处溪边的矮坡。矮坡上有一间看样子年代久远的灰色石砌两层不规则房子,房子外墙上向阳一侧满是爬藤花,大门裂了几个缝,连好些窗户都不见了。

“我与欣姐姐相识已有百年,”筱安洵略微提起裙摆,领着亓霁与显之索走上房子里破旧开裂的石头阶梯,“芘求斯国也是我的故乡。我本是匍匐羽瑞哈玛王座下的一株酢浆草,得欣姐姐悉心浇灌生灵化形。得知你重临人世后,欣姐姐一直尝试联系你。可她说你被封在人间,人类中的“卫士”相互交织成网令她无法接近你。我一直替她在人间与芘求斯国之间传递消息,是她的齐苏拉才之一,也就是线人。芘求斯国沦陷时,欣姐姐的齐苏拉才大多被入侵者杀死,唯独我因被困在都同躲过一劫。”

筱安洵领他们来到一扇半掩着的门前,随后对亓霁说:“蓝欣姐姐交代说只见你。”

亓霁向显之索点点头,同筱安洵进入房间。躺在一张破旧木床上的蓝欣脸色灰暗,眉头紧锁嘴唇发紫,看上去非常痛苦。

“亓霁……”蓝欣有气无力地说,“……真高兴能再见到你……安洵,你先出去吧。”

“好。”筱安洵退了出去并关上门。

“蓝欣,你怎么突然病这么重?”亓霁很奇怪,一手握住蓝欣垂在床边的右手。

蓝欣摇摇头,低声说:“我离开芘求斯国之前身体就已经衰弱,早知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急于找到你。我得知怀里格兰杉林被毁,帕姆莉娅阿莲也被他们抓走,但帕拉托厄之森没有沦陷,我便知道你肯定还在巫师地。显之索虽然是显族脱离珑海的分支,但显族毕竟是风氏神族的奴仆,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

“你担心显之索对我不利?”亓霁惊讶道。

“他说是你的血唤醒他,他便不会也不能伤你,”蓝欣声音愈加低沉,“但你要小心,若将来他当真光复珑海,风氏神族就能通过他的眼睛监视你。传闻当年显族上层被魔族暗害,然而事实恐怕不全是那样。正如我芘求斯国突遭灭顶之灾,必定与天神脱不了干系。还有你,灵者,大预言师口中的降世帝星不是巫师,更不可能是妖魔,能与神明比肩的只会是你。表面上现在是大巫师国在通缉你,但你自己应该清楚,像克林特之流根本没有控制你的能力,真正的危险还躲在幕后。”

“神明想抓我直接来抓便是,为什么要搞那么复杂。”

“必定是有暗中庇佑你的神明,你能进入这具人身就足够证明这点。天地间不会无缘无故诞生新事物,何况是你这样违背法则的灵物,怕是要出现大劫难……”

“我本是想安静做个人便好,”亓霁轻叹,“可照你这么说,即便我躲回人间,该发生的事情仍旧会发生,还是躲不掉。”

“去魔界吧,我们之前谈过,”蓝欣苍白冰凉的手将亓霁的手握紧,传递她最后一丝灵力,“我母亲说,当初涣王花百余年时间与魔界多次交战,但这并不是他个人的意志,更不是涣王国一国主张。魔界藏着太多秘密,神明封住魔界不止是为了他们所说的要保护人类。灵者,我本想护你在魔界修行,可我这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今后无法再跟随你。”

“蓝欣,你太过忧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亓霁长叹一口气,“我有分寸,我不会轻言放弃……”

“不止我,还有许多……千千万万的生灵,”蓝欣的声音渐渐暗哑,她的双眼也跟着失去神采,眼角渗出些许血泪,“有些……力量弱小,也许只是在你身边停留片刻甚至来不及被你看到。可是灵者,记住我们,记住这九天之中我们与你同在,不要放弃我们。”

蓝欣合上了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周身灵光逐渐隐去,紧握住亓霁的手松开后,她额上的宝石脱落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欣姐姐!”筱安洵冲进来刷地跪下,泪眼婆娑地哭喊,“欣姐姐……”

“这个你拿着吧,”亓霁拾起地上的宝石,转交给筱安洵说,“也许未来你能带她回母国。”

亓霁刚一起身,当初蓝欣附在她胸口的那片金羽飘落到地上。如今它不再像刚附在亓霁身上那时闪着金光,而是逐渐变灰,唯有尾端残留些许金色。随着金羽落地,亓霁脑袋一阵眩晕袭来,之后晕倒在地。

“亓霁,亓霁……”

恍惚中,亓霁听见显之索唤她名字,勉强睁开眼睛后发觉自己身体重得动弹不得,喉咙更是干渴。

“来,喝点水吧。”

筱安洵扶着她喝了两口温水,亓霁这才勉强能说活。

“恐怕之前我全靠着蓝欣的金羽才那么精神,”亓霁说话声音有些哑,“奇怪,伤疤不痛为什么我也这么虚弱。”

“身体负担太重,”显之索说着给亓霁身体推入一丝他的法力,“这几天不要用法力,否则你走不了远路。”

“唉,这副样子去魔界不得给妖魔当场劈了,”亓霁懊恼道,“蓝欣为什么那么信任我,我这破身体明明什么都扛不起来。”

“蓝欣姐姐说的预言,是都同大预言师的预言。当然,流传的预言原文是支离破碎的,”筱安洵说着拿湿布巾给亓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起初是化统正天的神明陆续降下神谕,而后都同最先将神谕解读成预言的第一部分。后来云州的巫师发现预言中提到了灵者,就联合各国大巫师封禁预言,只有些流散出来的片断渐渐在巫师地流传开来。”

“如果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就得重新编个预言?”亓霁嘲讽地笑笑,“巫师的预言大多不准,亏得这么多人信。我要是现在自杀,信预言的不都得傻眼?”

“如果预言是真的,你的生死便不由自己做主,”显之索严肃地瞪着亓霁,“你似乎没意识到,谶束力量甚强,不可违抗。”

“意思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有这样的事吗?”嗓子里干得厉害,亓霁又赶紧喝了两口水顺便压压惊,“人类脆弱,短寿短视,弱小自私,才会被神魔玩弄于鼓掌……既然如此,我就活一天算一天。若我能救出天界的灵者自然好,但让我救世实属不可能。”

是日万里晴空,筱安洵跪在蓝欣墓前施法,坟茔周围生出一大片绿油油的酢浆草,淡粉色小花次第开放,

“欣姐姐是芘求斯国公主,是守护山川大地的精灵,专替天神向下界生灵传达福音。只是,欣姐姐心高气傲,不满神族的一些作为,所以……”

筱安洵话到此出声泪俱下,伏在墓前痛哭不止。亓霁望着手中不再发光的金羽,将那片羽毛放在墓碑前。

按照先前的计划,亓霁得去涌四州。筱安洵熟悉巫师地,一路上靠着她的指引花挑选路线三人顺利来到都同。

都同大都城内外张灯结彩,整座城到处装点着花朵,街道两边还不时有印着各种文字祝福语的巨幅海报,像是刚好碰上节日。亓霁在街边公告栏看见上面贴着一排通缉令,除了几个面生的巫师外,还有一个叫凯伦的长卷发女人。她凑上前看清了图片下的介系语小字,发现通缉令上要抓的人其实就是她。

“不会吧,我长得有那么成熟吗?”亓霁惊讶地望着通缉令,图里的人看上去至少比她本人大十岁,“把我眉眼画那么妖娆,还紫色眼影……我头发也不卷啊!”

“也许是弄错人,要么就是印通缉令的贴错了图,”筱安洵望着通缉令小声念叨,“巫师内部其实挺乱的,经常弄错事情。”

“我们要到对面的街道,”显之索从旁提醒道,“跟我走,从那头穿过去。”

不同于建筑风格复古老旧的赫弛瑞乌,都同的都城尔罗伯特纳与人类的现代化城市更接近。若非行道两侧悬挂着各巫师国旗帜,亓霁甚至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普通人居住的城市。天桥上挂满各色彩带,配色与材质令亓霁回想起凡洛勋芦的波鲁吉日。筱安洵的指引花在天桥上被桥砖上的咒文影响,失灵般一路打转,最后被筱安洵一把收回袖子里。

他们穿过装饰着彩带的天桥,来到另一条铺着灰白色地砖的街道。街道护栏上间隔挂着盛开各色花朵的花篮,人们聚集在人行道上攀附着护栏翘首以盼。几个身着盛装的女巫手捧鲜花,口中说着亓霁听不懂的语言正兴奋交谈。筱安洵重新放出指引花,带着亓霁穿行于人群中,显之索紧随其后。周围的人纷纷向着大街一侧张望,这会儿没人关注到他们这三个穿着与周围不和谐的人。

“车来啦!”一个身穿黑色马甲的少年手捧一束玫瑰,在街道中央边跑边冲两侧人群大喊,“大家注意!”

亓霁回头望去,看见一架高三米,长度超过七米的黄金花车,花车由八匹长着雪白羽翼身披彩绸的六目铁蹄兽拉着缓缓驶来,车夫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绸缎礼服。两个衣着浮夸的紫衣新人坐在花车上,女子穿戴一身宝石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男方则戴着顶礼帽礼服上别着金饰。人们纷纷向花车上的他们挥手,他们也挥手向人们回礼。街道两旁各有几个礼服少年跟随花车将自己篮子里的碎花瓣向花车抛去,花车车顶也在不断喷出花瓣,霎时间整条街乱花飞舞成了花的海洋。人们欢笑着祝福花车上的新人,观礼的人群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

“啊,居然遇上贵族婚礼,”筱安洵望向花车,眼中流露出羡慕,“最近巫师国间全是坏消息,难得碰到件喜事……”

“Livin……”

亓霁小声说了句,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于是不再说话。花车一路前行,人流也追随花车逐渐去向另一条街,车行过处唯留满地碎花瓣。亓霁立在原地,手心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几片碎玫瑰,玫瑰在她手中化为一阵殷红烟雾后消失不见。

“小心,观礼的人群里有不少云州跟重朗的巫师,”显之索靠近亓霁身边低声说,“他们好像察觉到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往右走,”筱安洵说着拉住亓霁的手,“车站在那边。”

大概这日巫师们的注意力都在婚礼上,他们顺利登上了去往涌四州的长途车。车经过九讪嶂的一处山峰时,亓霁又感觉到一股来自大山深处流淌而出的熟悉灵息,仿佛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车经过隧道后来到一处森林,随即放慢了速度。亓霁瞥见车窗外有一大片花海,颜色黄白相间的花朵花瓣形似木槿却似绣球花般成簇开放,花树中不时有微小灵物相互穿梭。

“角月花,”亓霁用介系语说,“我之前只在书里见过一簇。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片的角月花树。”

“是苏本家的花园,”旁边一个灰衣老妪望着窗外花海微笑,她说着一口发音标准的介系语,“角月花开,都同繁荣,万世和平。天佑都同,神明与我们同在。”

“苏本……”亓霁停顿片刻,喃喃道,“艾利克斯……”

唯一存在于亓霁记忆里的苏本家人,艾利克斯。虽然在凡洛勋芦与他接触不多,亓霁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当初亓霁就觉得艾利克斯周身自带“伟光正”光环,看来他家也是个不得了的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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