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观

一座合格的国都应该是什么样子，威严，富丽？无论怎么样或许都不该是她如今感受到的模样。坐在小轿上的苏昭掀起轿帘冷冷注视着眼前的街景。大徵立国百年，西京自是繁华太平地，两侧街道繁华，人烟阜盛，比之荒芜的南阳不知繁盛多少，但苏昭瞧着总觉得透着莫名让人作呕的靡靡浮华气息。想来这股浮华靡靡也同大徵日久偏安，朝局混乱脱不开关系，“武臣恨，此当羞”苏昭轻蔑的想着自己师伯课上所讲的东西就觉得讽刺。太祖那样的英雄人物，一朝气短，尽有庸宗，今上这般儿孙，真是莫大的讽刺。想到这儿，也没了什么在观赏的心情，只瞧外面此刻人影寥落，人声低低不可闻，就知道应是快到了，就落了侧帘，闭目清心。

苏昭长在江湖里，刀剑成骨，寒风画皮，对于朱门富贵的靡靡天生自带着排斥，她虽有些男儿贪花好色的毛病在身上，但本质里仍是清高独立的，因而对于一路探听出的楚家荒唐作风很是不喜。武将出身的世家，如今竟做起了龟公老鸨的勾当，不知九泉之下的楚家先祖楚元松知道了能不能从坟里爬出来狠狠的掐死这些不肖子孙。苏昭轻蔑玩味的设想着那个场面，届时若是需要，她不介意把流影借给这位先祖用用。李嬷嬷上前掀开轿帘时，窥见的就是苏昭嘲讽轻蔑的神色。

李嬷嬷跟着苏昭也有些时日，心里承受力提高不少，因而神情未变语调轻蔑的请她下轿。

“五姑娘，请吧”

苏昭缓缓跨出轿门，映入眼前的就是一派富丽堂皇景象。轿子落在垂花门前，方才接自己下船的婆子们已然换了一批，这批婆子人数不多七八个，身上衣物虽不是上好绫罗但也不差，有几个发饰还是银料，与她们比起来，从前船上李嬷嬷的装扮都得算朴素，甚至于就连自己的装扮都能算一句寒酸啊。有些寒酸的苏昭今日照旧是青绿色系的衣裙，不同于之前船上会见郁言时的旋裙大袖，苏昭这一身同她在外行走的装束一样，敞衫大袖齐腰裙，满头长发也只选了一束银铃红丝发带半束半散身后，腰间只随意配了枚白玉，同楚家此刻穿戴不俗的仆妇们站在一起。这幅模样的确有点寒酸啊，楚家或者说垂花门里的坐着的人对自己可算“用心啊”苏昭眼神微动扫过左右的仆妇们，暗自嘲讽着，面上还是一副淡淡模样，跟着引领走着。

楚家规矩多，讲究大，连下人都专门分出内外两班，此刻接苏昭等人进内宅的就是内班的仆妇们。

因而内班仆妇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能让家主亲自下令接回来的五姑娘的真正样貌，同六姑娘像了七分，不对或许不该这么说，应当说六姑娘同她像了七分。内班仆妇领头的张婆子抬眼瞧着前侧阔步走着的苏昭，不同于当下贵女们低眉敛目略微含胸娉娉袅袅的走姿，这位五姑娘走动间虽未裙摆遮足尖却另有一方利落爽脆风情，在配上那一身不伦不类的素净打扮，比起孱弱柔婉的六姑娘来说更有锋冷逼人的艳感。怪不得家主不惜同公主吵翻了天也要把这位五姑娘给接回来。更别提，还有这么一位风韵十足的红粉佳人，张婆子暗地腹诽着牵着苏娇娇的苏桃红。

过了垂花门，入目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黄花梨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当真富丽，五师弟应该很喜欢。苏昭一路走来，不动声色的扫视着入眼的景色，不同于长生宗的肃穆冷清，楚家恨不得地板砖上都嵌着俗世富贵，昭示自己钟鸣鼎食之家的身份地位。

许是被这场面阵仗有些惊着了，一贯活泼的苏娇娇在起先下船的新奇后就有些怏怏的，紧紧贴在娘亲身后。苏昭察觉到了小妹的情绪，但碍着不方便，因而只是把人从苏桃红身后牵在自己身边，又觉得娘亲情绪也有些不对，因而也轻牵起了她的手。

苏桃红侧目看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大女儿感受着手心的温凉触感，强撑无事外表下的瑟缩和害怕被驱散开了，但随即又想起世家高门的那些规矩，心中萌生几分退意，有些挣扎着轻声说着“昭昭，不用，放开娘，不合规矩”是真急了才会把苏昭再三告诫她的不要再叫这个名字的劝告抛之脑后，索性她说的小声也只有习武内力高深的苏昭能听见。苏昭对此，只是把牵着苏桃红的手又攥紧了些。

张婆子瞧着这明显失礼的举动，心下颇为鄙夷，面上也带着指责意味的对苏昭道：“五姑娘，还请放开苏姨娘的手，您这样的身份，牵着小娘，可失了身份。老夫人最重规矩体面了，让她知道了，只怕姑娘和姨娘都得吃挂落了。”

闻言不只是苏桃红挣扎得更用力了，连苏娇娇也有些害怕在想从阿姐手里抽回手来。

苏昭停下步伐，手上把两人牵得更紧，转身看着张婆子带着冷意道“大徵有哪条律法不许我这么做吗？我如何做事，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来教？挂落，我倒是很想看看非议主子的你和我比起来，谁吃得挂落更重”，说完也没理会张嬷嬷继续走着。

“那个就是姐姐么？”

回春堂里有些等不及的楚姎请示过楚太夫人后，就站在台阶上和几个小丫头一起等着，距离还是有些远，因而只遥遥的看见一个身量高挑青绿的女子，一手牵着一个雾蓝身量稍低的妇人，另一只手牵着一个青翠身段尚小的女童，朝着自己方向缓缓走来。

瞧着距离越来越近，楚姎打发台阶上的小丫头进去报信，自己则是笑着迎了上去。

甫一照面，楚姎就愣住了，的确像，或者说比自己更漂亮。原来姐姐和娘是这个样子，一个锋利冷艳像泛着寒气的雪，一个温柔婉约带着江南的水汽沁人心脾。可是她们手里牵着的那个小丫头是谁？

愣怔的不止楚姎还有苏昭，她活了十五年，头一遭看到跟自己这么像的人，如果稍稍改一下，眉眼锋利些，嘴唇厚一些，鼻骨在高些，眼尾上挑并且添颗红痣，跟自己简直一模一样。苏昭盯着楚姎的眼思索了一下，电光火石间就想通了，楚晟寄信的信心缘由在何，就冲着这张脸，说她俩没关系，狗都不信。苏昭虽然明白这事跟楚姎没关系，但也还是会有些迁怒的情绪，碍在身侧已眼眶湿热的娘亲，和不多的道德，到底收回了情绪，摆出了一张还算正常的表情。

苏桃红看着一身锦衣罗缎，气度非凡的女儿，一时间百感交集。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她的女儿原来长成了这幅样子，看样子过得很好，只是眉宇里还缠着病气，难道连楚家都没法治好她的弱症吗？苏桃红心里堆了无数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嗫嚅半天。

苏娇娇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楚姎，孱弱清冷的样貌同阿姐像了七分，眉宇又跟阿娘一模一样，她只用往那一站，不用介绍就能知道她是阿娘的亲生女儿，她阿姐的同胞妹妹，身为替代品的自己的原主。苏娇娇咬了咬嘴，出于不知名的心里，她晃了晃被苏昭紧牵住的手，把它展示在楚姎面前后，又撒娇喊了声“阿姐，阿娘”唤回了几人的神智。

“所以，是妹妹么？”楚姎心里有些酸涩，但面色上还是挂着喜意的同她们简短的见礼问安，笑道：“姎姎见过小娘，见过姐姐，见过?”楚姎故作不知的把疑惑的目光放在苏娇娇身上

苏桃红听见楚姎的称呼，愣怔之后，连忙把苏昭就扶了起来，口里连连说着“你身子不大好，给我见什么礼。”

见礼这种东西苏昭不会，因而只随意拱手就算还过，淡淡答道：“不用见礼，苏娇，我妹妹，你同我们一样喊她娇娇就行”转而又推了推身侧的苏娇叫她去给楚姎见礼“娇娇，同六小姐见礼”

见礼是什么来着？

苏娇虽然比起自己姐姐让苏桃红省心很多，但是也没省心到哪去，常嬷嬷的培训课折磨的可不止苏昭一个还有苏娇，只可惜她记性不怎么好，脑子了除了装岐黄医术就是口腹之物，礼数规矩勉强只能记个大概，此刻不知为何，连大概也忘没了，只知道阿姐那样肯定是错的，但对的也想不起来，只好与阿姐大眼瞪小眼的瞧着。

还是楚姎垂眼，笑道：“原来是娇娇啊，一家人不必这么拘于礼数，还小不懂的话，到时候跟着我进去拜见祖母的时候跟着我做就行了”，说着把苏娇的手从苏昭手里牵过，领着她们就进了内室。

一面随着小丫头们挑开门帘，簇拥着进去，一面听着清脆的丫头回话“禀老夫人，五姑娘，六姑娘们到了”

一时间屋内的众人都纷纷打起了精神，朝门口看去，想看看能让国公爷同公主吵翻天也要接回来的这对母女到底是什么模样。

三房同二房不着痕迹的对了对眼神，心底满是轻蔑。南阳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纵使是金枝玉叶在那泥地里滚一遭也得成枯枝落叶，这种地方能出什么绝色女子，真是想抱郁王府大腿想疯了，凭着楚晟的一封信，就要费这么多周折，把人眼巴巴的接来。他们倒要看看来的究竟是个什么天仙，若是个粗鄙村妇，大房这脸可就丢大了。这笑话难得一看，可不得把握机会好好看，因而比起端坐饮茶的十七公主，程梁两人显得更加急切。

门帘被丫头缓缓挑开，并步行来的四人让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如此美景，连自诩见惯风浪的老太太也心下一惊。

楚姎容色已然倾城，而她身侧行来的身影更为倾国，青绿交错里，无暇的瓷白同泼墨的乌黑交织一起，映衬出瑰姿艳丽的五官，眉宇间的锋利冷淡又给她添上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极致的艳色配上清冷的韵调，勾勒出极强的反差，如皑皑雪山上盛开的鲜红莲花，诱人指摘。相貌七分相似，而气质迥异的两姐妹站在一起，就像是莲池里开出的两朵截然不容的双生莲花，一白一红，令人目眩。

两姐妹身侧的苏桃红在此容色里也没有太过突兀，不同于两个女儿夺目逼人的艳色，一身雾蓝娉娉袅袅而来的苏桃红，宛如四月江南水泽里迎着细雨舒展开的春桃，清丽婉和而无攻击力，不同于为后宅琐事烦忧的程氏，梁氏，十七公主等人眼中早早浑浊一片，显露颓态，如今的苏桃红身上仍残存着几分少女的天真感，身材依旧纤细绰约，眼神亦算得上清亮，同两个女儿站在一起也只像年长几岁的女郎而非母亲。

年纪小的苏娇，虽没长开，但眉目骨相俱佳，肤色白皙，婴儿肥的脸颊上缀着圆滚滚的杏仁眼，唇角还窝了小酒窝，整个人同糯米汤圆一样，可爱极了。

四人齐至身前，容色交映下不由让满屋人生出恍入瑶台仙会之感，此等颜色只见于瑶台月宫，何能踏足此地俗尘。

“姎姎拜见祖母，拜见母亲，拜见二叔父，拜见二婶婶，拜见三叔父，拜见三婶婶....”

随着楚姎挨个喊人行礼的声音，才把众人神智叫回。

楚老夫人回神后仔细打量着这个自进门后就淡着一张脸的孙女，纵使她再如何偏心她妹妹，对着这张脸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要比楚姎美的。也难怪自己儿子非要把人从南阳给弄回来，这张脸就算讨不得郁小王爷欢心，也足够讨到相同的婚事了。如此想着对于她身上的失礼行径也选择了大度的宽容不计较，摆出一副慈祥模样等着苏昭见礼。

楚姎见过礼后，苏昭抬了抬眼皮，跟着楚姎之前的姿势和喊法对着众人行了礼。

“楚婉拜见祖母，拜见二叔父，拜见二婶，拜见三叔父，拜见三婶...拜见夫人”

不同于楚姎的见礼，苏昭此次见礼是需给长辈们一一敬茶拜见以示尊敬的，因着苏昭初来乍到没什么得罪二三房的，因而这茶敬得顺顺利利，只是在十七公主这里出了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