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剑者（上）

梁小乙死了，但却没有死在狼烟滚滚的战场。

他曾经是一名戍边的士卒，那时候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百夫长。

有人说，梁小乙这个人胸无大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身为大丈夫，就应该去做一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而不是区区一个小小的百夫长。

但梁小乙所想的却是与这群人不同。他是穷苦人家出身，活的比很多人现实得多——在他做传令兵的一年里，他曾无数次进入将军的营帐，当他无意间瞥到那铺在帅案上的复杂的地图时，他就知道——或许自己生来就不是个坐将军的料。从那之后，他的梦想就变成了成为一名百夫长——因为他觉得这个目标值得努力，而且并非遥不可及。

每个百夫长，会得到一柄朝廷配发的制式长剑，梁小乙一直想要拥有它。

那是一柄长剑，却又不仅仅是一柄长剑——它还是荣誉、是勋章。它会陪伴着纵横沙场，也会陪着他凯旋歌还，哪怕是战死沙场，这柄长剑也会陪伴着他走到最后一刻。多少年后，他手下的士兵提起他，会想到那把剑；提到那把剑，又会想起他......

梁小乙做梦都想拥有它。于是他比每一个士兵都更努力，冲锋的时候，他抢在最前面；撤退的时候，他守在最后面。时间长了，连将军都对这个在军中绰号是“小三郎”的士兵有了印象。在一次盛大地庆功宴上，将军大手一挥：

“梁三郎这么拼命，我擢升他为百夫长，诸位没意见吧。”

“将军英名！”众将官附和着，目光都看向了梁小乙，无不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

“众将士，来！咱们俩喝一杯。”将军举起了手中酒杯环顾四周,目光最后投向了梁小乙，笑道“敬三郎！”

“敬三郎！”

那一天梁小乙一生当中最为荣耀的时刻。

成为百夫长后，在兵役结束时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边关。梁小乙无疑是选择了后者。他握着手中的剑，深深驻守在了边关，继续当着他的百夫长，一如边关那坚不可破的城墙。奈何岁月悠悠，城墙可以通过修修补补来保持坚固，可人不行，人老了就是老了，是修补不过来的。

梁小乙不愿服老，可他终究拗不过一点一点揭开的残酷的现实：冲锋的时候，他和往日跑得一样快，却不知怎么渐渐落在了别人的后面；喊杀的时候，他和从前叫的一样响，声音却渐渐被别人盖过，就连撤退的时候，他的战袍渐渐也会被敌人张狂的攻击划破。

又是一次庆功宴，热闹地氛围一如往昔，但梁小乙只觉得些许落寞——曾经陪他戍守边关的熟悉面孔渐渐都不在了，最近几年自己的战功越来越少了，前两年的旧伤在夜里发作也越来越疼了......种种不快平时被他掩饰的很好，却不知怎么偏偏在一个大喜的日子爆发。他不想让大家扫兴，于是走出了中军大帐，一个人缩在了角落，对着火堆喝起了闷酒。

火光得意的燃烧着，这让梁小乙愈发感到自卑。接着火光，他望向了酒盏，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这是一张沧桑阴沉的脸孔，灰暗暗的几乎要与杯底的深沉融为一体。而这张脸的两鬓却是正相反——那在双鬓之间闪耀跳动着的火光，一如面前火焰那般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