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收徒凌云寺（上）

夏日里的黎明，总是来得格外早。翌日里晨钟响过，凌云寺众僧便开始了今日的早课。早课后，除圆德大师仍在诵经礼佛外，四个沙弥皆去照例做自己的活儿——悟能打水，悟明做饭，悟智洒扫庭院，悟觉劈柴。这些活儿之于三个小沙弥倒像是乐趣一般，他们或哼着歌儿，或面容和悦，若论欢喜和兴奋程度，怕是无人及得上悟觉。他每劈一下，都会顺势大喝一声“开”，那柴也便应声开了。只不过如此一来，难免有些吵闹，直唬得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厨房的大黑狗也跑到门口，直冲悟觉吠了几声。

“哎，大清早的，他们又在干甚么呢？想睡个懒觉都不成！”江流儿也被吵醒了。他打个呵欠咕哝了一句，便起床出门，要看个究竟。可巧那大黑狗正在他对面吠声不绝，江流儿见了，心下更添了一分烦躁，便顺手捡了块石头，直向那狗喝道：

“快闪开！我手里的石头可不长眼！”

那大黑狗闻言登时噤了声，夹起尾巴转身回厨房了。

这聒噪的狗倒还通人性，省得我教训了。江流儿心下想着，便“哼”了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石头。

“公子有事吗？有事请吩咐吧！”悟智左手握扫把，右手立掌，热情地说道。

“师父让我们照顾你在寺里的生活！”悟觉也闻声走来，双手当胸合十向他道。

“那你们都会甚么呀？”江流儿闻言，倒也没客气。

“会念经！”悟觉合十应道。

“砍柴担水扫院子！”悟能闻言，也走来应道。

“还会下棋！”悟智补了一句。

“得得得，别提下棋了！”江流儿一面说，一面走到昨夜藏身的石桌前，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哎？”“哇！真棒啊！真厉害呀！”三个小沙弥先是一惊，随即赞叹道，脸上不觉生出几分羡慕。

“男儿大丈夫，就应该像我这样，知道吗？”江流儿倒背了双手，一副长兄训诲的架势，又吩咐他们道：

“我还得再住几天。你们天天陪我玩，陪我聊天，我想吃甚么就给我去找，想喝甚么就给我去拿。伺候得好呢，走的时候，赏你们每人一个二十两的大元宝！”

“啊！不会装满藏经阁了吧！”三个小沙弥哪里见过二十两的元宝，闻言议论纷纷。

“怎么？嫌少啊？”江流儿并未听清他们说甚么，还道是他们嫌少，继道：“那就五十两的！呃，这么大的！”他一面说，一面给他们比划五十两银锭的大小。

“谢谢啦！”“谢谢公子！”“谢谢你啊！”三人见状笑逐颜开，纷纷合十向江流儿道了谢。

江流儿闻言摆摆手：“不谢不谢，只要你们把我伺候好了，我一高兴，走的时候把你们一起带到京城去！”他说罢一蹲身，在石桌上坐了下来。

“江公子是从京城来的？”悟能问道。

“那当然！”江流儿看着三人脸上满是好奇，颇有得意之色。

“公子的父亲一定是做元宝的吧？”悟智问道。

“甚么乱七八糟的？”江流儿闻言皱眉道：“我爹是京城里的大官！”

“是大官，大官！”悟能一面取笑悟智不知事，一面在他的光头上弹了一下。

“是甚么样的大官啊？很大的？”悟觉愈发好奇了。

“御史，知道吗？”

“呃？不知道。”三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就是监督所有大官的官儿！谁出了错都可以管，不听话就告诉皇上，杀他的头！”江流儿边说边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说罢问道：“懂了吗？”

三人仍旧摇头，发出了迷惑的声音。江流儿见状无奈叹道：“还不懂啊？你们都在这破庙里关傻了！”

“京城大吗？”悟觉继续问道。江流儿方才的话，三人并未在意。

“那还用问？大呀！城大，房子大，庙也大！对了，吃的也好，大鱼大肉大烧鸡！不像你们这儿，除了青菜还是青菜，顿顿吃草，没嚼头！”江流儿边说边比划，说到吃的，悟觉和悟能的口水都淌出来了。

“那还有甚么好玩的吗？”悟能擦了擦口水，又问道。

“太有了！说书的，唱戏的，耍猴的，还有打把式的，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那才叫带劲儿！”江流儿竹筒倒豆。

“那他们都有甚么本事呀？”悟智止住了幻想，追问道。

“本事啊！那可太多了——轻功，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硬功，可以开碑裂石！”江流儿说着，手上不自觉地跟着比划，说罢笑道：“嘿嘿，像你们三个这样，一掌下去，就西天极乐了！”

“啊？难道比妖刀王还厉害呀！”三人异口同声，惊得张大了嘴。

“妖刀王？他算甚么？就会耍把片刀。”横竖他都对自己不理不睬，江流儿心道。

“那你会吗？”悟觉有些不服气。

“我会吗？把‘吗’字去掉！我是谁啊？人送绰号‘小旋风’的，就是我！”江流儿好胜之心一起，便甚么也顾不得了，说话间便从石桌上一跃而下，摆出了个弹腿里仆步压打后的起势。他身量小，架子又下得低，看去还真是有模有样。

“好啊！”“江公子真厉害！”“太厉害了！”三个小沙弥看他起身收势毕，忙跑到他面前，拍手赞道。

“见笑见笑！”江流儿向三人团团一抱拳，恍若真是武林中人的样子。

“轻功你会吗？”悟觉不死心，继续追问他。

“江公子哪能不会啊？”不等江流儿答话，悟能已然替他吹出去了。

“那是，哪有我不会的！”江流儿得人认可，怎会不顺杆就爬？

“那江公子一飞，我看哪，肯定就能飞到那树上去了！”悟智指着石桌旁那棵大树道。

“啊？这么高啊！比藏经阁还高呢！”悟觉悟能异口同声。

“这算甚么！”江流儿一脸不以为然，心下却暗道：“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会呀，太没面子了。对！把他们支开！”想到这，他忙吩咐三个小沙弥道：

“那甚么……我渴了，先给我弄点水！”

“公子稍等！”一语未了，三人早一溜烟跑去了。

“这三个小和尚，真好糊弄！”江流儿说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树下，手脚并用，噌噌噌几下就爬上了树，又站在了最粗的一根树枝上。

“江公子，江公子！水来了，水来了！”三个小沙弥端碗出来未见江流儿，一面四下里找，一面一叠声叫道。

“嘿！我在这儿！”江流儿应声时，并未忘了搂住树干。

“啊？公子上树了！”“哎呀，在那儿呢！”“江公子真厉害！”三人见江流儿果真在树上，语声里满是兴奋。

“这算甚么，在你们这儿住得不太习惯，不然我一跺脚，能飞到藏经阁上去！”江流儿稳住下盘，松开树干，煞有介事地向三人道。

“公子比麻雀飞得都远呢！”悟智不由赞叹道。

“那么远啊！”悟觉直直望向高处的江流儿。

“甚么麻雀？那是轻功！”悟能纠正罢，也望向了江流儿。

“哦，轻功啊！”悟智闻言尴尬一笑，搔了下自己光溜溜的头，也去抬头仰望江流儿。

“公子，先下来喝口水吧！”悟觉叫道。

“不急，先放回去，我想看看风景！”江流儿话音刚落，三个小沙弥便跑回去了。

“趁他们没发现，赶快下去！”江流儿一面想着，一面抱着树干“哧溜”一下滑了下来——只是下得急了，未料落地时，竟结结实实坐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屁股，疼死我了！”江流儿吃痛，不由叫出了声，所幸声音不大。

“师弟，你们的活儿干完了吗？”悟觉三人回到厨房正议论着江流儿“真的是从大地方来的”，便听到悟明师兄问话，悟觉回头看时，他手上还不停拉着风箱。便即应了个“干完了”，就又加入了两个师兄弟的话头：

“江公子真的是武功很高强哎！”他向二人赞叹道。

“他爹还是大官呢！”悟能随即补了一句。

“还有大元宝！”悟智边说边比划。

“那我们就拜江公子为师吧！”悟觉提议道。

“好啊！那咱们也会飞了！”悟智第一个赞同。三人瞬间达成共识，便一同出去找江流儿了。

“嘿！”江流儿一见门口三个小沙弥的身影，便在树后做了个大鹏展翅的模样跳将出来。

“飞下来了！飞下来了！”悟觉三人见状兴奋地叫道，随即飞跑到江流儿面前。

“江公子，我们想拜你为师，学习武功！”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咳咳，不好办呐，不能逮谁教谁啊！”江流儿见状，虽心下暗喜，却仍作出了推拒的样子。

“公子就答应我们吧！我们给您磕头了！”一语未了，三个小沙弥早已齐齐跪倒，胸前合十，口中叫道：

“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三人一个头磕在地上，却并未急着起身，仍恳求道：“师父答应吧！”

“嗯？嘿，有意思，还真灵！”江流儿心下暗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不由心道：“虽然他们有点傻，可我江流儿以后要是称霸江湖，也还真要有几个兄弟才行啊！”想到这，他当即向三人抱了个拳，一口应了：

“好吧，承蒙弟兄们看得起，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就收下你们了。以后都按江湖规矩，叫我老大！”

“是，老大！”三个小沙弥无人深究这到底是拜师还是入伙，一齐抬头应道。

那日的天晴好少云，阳光极是耀眼。凌云寺里，四个年龄相仿的小儿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却是无人知晓，此后有很长一段日子，他们彼此既非师徒，更非帮派，而是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