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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贺知书的蒋文旭

不若初年

蒋文旭已经回公司了,工作比以前还要拼命认真,他不给自己闲下来的机会,几乎住在了公司里。但每个冷清的夜晚,孤零零的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望着空荡的办公室走神,他就控制不住的去想贺知书。

  蒋文旭轻轻的摩挲手机相册里贺知书的睡颜,声音很轻:“最近…过的还好吗?你的生日礼物我一直帮你照顾着呢…是只秋田。前些年你看《忠犬八公》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撒娇求了我半个月给你买小狗…等你做完手术回家,就能和小狗玩了。”

  贺知书生日那天艾子瑜一番话几乎逼得蒋文旭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总归还是熬过去了。蒋文旭告诉自己这都是报应吧,自己做过那么多错事,哪来的脸面去指责去质问。他只配得到痛苦。想开之后也忧心很多,他怕是艾子瑜诱骗强迫,怕他弄疼贺知书,怕贺知书身体虚弱承担不住…蒋文旭即使不崩溃也快要魔障了

  办公室门被敲了几下,蒋文旭忙把手机收起来沉声道:“进。”

  宋助理走进来,怀里抱着毛绒绒的拱来拱去的动物:“蒋总…疫苗打完了。”他一个助理,做的活还不是一般的多。

  “这些天你先帮忙照顾一下吧,两个多月大的小狗难养。到时候我带知书去你那抱。”

  宋助理僵了僵,被小狗从上舔了几下才反应回来,苦笑着抱着狗去了办公室。

  宋助理走了也不过几分钟蒋文旭的电话就响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张景文的。

  “景文?”蒋文旭抽了支中华点上:“怎么了?”

  张景文的语调微微的有些不稳:“…你知道了吗?程夏…程夏死了。”

  蒋文旭都懵了:“哪个程夏?”

  “李泽坤身边的那个程夏,”张景文呼了几口长气:“我问了,手术之后还不到半个月就严重排异反应,急性的GVHR,在手术室就断了气…李泽坤当时就发了疯,差点没把当时主治的医生给打死,谁拦都拦不住,后来李市长都过来了…”张景文没说的是最后李泽坤坐在手术室外的地上起不来,连他爸来了都没反应,一直在哭,说明明手术都成功了的…说结婚证从英国邮回来两人都没看一眼呢…

  张景文当时就想到了蒋文旭。如果有一天贺知书不在了…蒋文旭可能比李泽坤还不如。

  蒋文旭愣了一会儿,直到烟头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才猛地回神。他突然站起来,带的椅子脚从木地板上摩擦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蒋文旭?蒋文旭!你怎么了?”张景文有些焦急,蒋文旭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怕是受不了外界的一丁点刺激了。

  蒋文旭把手机摁了挂断,他拿外套的手都不稳了,他头脑还昏沉着就往办公室外走了几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狼狈的跑起来。

  宋助理正在办公室劝那只明显脾气很暴躁的秋田幼犬听话,结果门就被大老板砸开了。

  “开车送我去机场,给我问一下最近一班去杭州的机票。”蒋文旭的声线平缓冷静,里面却掺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颤抖。

  “现在?”宋助理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他觉得突然,但明白不能多问,只抱了狗起来:“蒋总,那我去把它给前台的姑娘照顾照顾。”

  坐在车上的时候蒋文旭才发觉自己的心脏悬的太紧了,手脚冰冷的不像活人。自己在害怕,蒋文旭心知肚明。

  好好的一个人,手术都成功了,结果说没就没了…那贺知书呢?

  张景文不是没有告诉过他贺知书的病拖到现在骨髓没什么用了。但蒋文旭从来都没有听进去过,他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不去相信贺知书可能会死的事实。蒋文旭自己都觉得可笑,他上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贺知书会在不久之后治好病接着和自己和和满满?

  蒋文旭到现在才隐隐约约有了个很可怕的念头——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贺知书了,永远的那种失去。

  “蒋总,我打电话问过了,今天最早的一趟班机也要晚上八点半了。”宋助理调了下蓝牙耳机:“我现在找人先帮您订上?”

  蒋文旭看着车窗外阴沉的天气,低低的嗯了一声。他一定要去看一眼贺知书,远远的看一眼就好,只是为了安一安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去惹他讨厌了。

  到机场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多,蒋文旭想自己直接进候机室等,下车的时候却看到天正飘了雪花。

  蒋文旭心头一跳,问道:“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宋助理忙的连开电视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哪会在意这些?听蒋文旭问起来才忙把手机的移动网络连上去搜天气。

  小雪。

  “应该不会有影响的。”宋助理道。

  蒋文旭没下车,他们一起等了两个小时。只是两个小时,雪越下越大,积在水泥地上已经有了两三厘米,一点都不见小。

  “今年…北京的雪怎么这么多?”蒋文旭的声音轻的像一声寂寥的自言自语。

  宋助理没有出声。

  七点的时候雪已经是罕见的暴雪的架势了,挟着风吹打过来,车上的广播已经开始播报封了哪几条高速,手机短信发过来机票退款的通知,航班取消了。

  蒋文旭的太阳穴突突的跳,那种心疼和心悸的窒息的痛感一起涌上来,蒋文旭几乎要咬碎后牙:“回去吧。”

  回的还是他和贺知书那套公寓。

  蒋文旭站在阳台上几乎看了一夜的雪,铺天盖地的一片白,凄凉冷清的像繁华落尽后一场短暂的空白。

  蒋文旭站在阳台上几乎看了一夜的雪,铺天盖地的一片白,凄凉冷清的像繁华落尽后一场短暂的空白。

  凌晨的时候他突然像被打醒一样去给艾子瑜打电话。

一遍一遍的打,电话那边一遍一遍是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蒋文旭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可抗的东西往深渊里推。

  外面的雪还没停,蒋文旭一夜未眠的脑子竟也格外清醒。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决定了什么事,就像十四年前那个火车站带贺知书的一场私奔。

  积雪五公分,风雪未停,他要开车去杭州。

  坐在驾驶位上的时候他还是恢复了一些理智,他的身体状态做不了二十多岁年轻人能轰轰烈烈做的事了。他还是给宋助理打了电话,两个人轮流开怎么说都能快些安全些。

  只是一定要给人家涨工资了。

  路很不好走,北方集中降雪,高速全封,小路曲曲折折又危险又容易走错。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到南边才稍微缓了神。

  从北京到杭州,他们开了两天半。

  到那个小茶园的时候是上午,阳光穿过车窗照在蒋文旭的侧脸上,忽明忽暗的一束光。只是刺目,半分温度也没有。

  没有人了。那栋二层的小楼空了,屋前花圃里的茉莉全死了。

  蒋文旭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两天的不眠不休再加上现在的人去楼空,蒋文旭瞬间就被抽去了身体里一直坚持走下来的那点鲜活的生命力。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还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蒋文旭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走的果决,至少应该找人从这边远远看着事情的发展动向。

  自从贺知书离开,蒋文旭最常体会到的就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和无计可施的痛苦。后来他不止一次的回想起贺知书走的那天给自己的那么紧的一个拥抱,蒋文旭总会幻想,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离开,他牢牢的看住贺知书,不离开他半步,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没有人能告诉他。

  如果有人愿意告诉他,十四年前就会问问他,你带贺知书走能给他幸福吗?四年前就会问问他,你流连欢场作弄人心,对得起贺知书为你吃的苦掏心掏肺的真情吗?问问他,你的心到底是肉做的还是石头做的,怎么能对最不能辜负的人这么残忍?

  如果有一个人能提醒他哪怕一句,蒋文旭也不至于一错再错,错上加错。

  蒋文旭现在已经要被自己的愧疚和恐惧击垮。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白天的时候他和宋助理一起找各种关系去打听人,晚上的时候蒋文旭就自己在车里睡,守着这个贺知书曾经生活过的茶园。

  第四天的时候出现了转机,在蒋文旭马上要奔溃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是艾子瑜。只有他一个人。他穿着黑色长款单风衣,手边只拖着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半个月没见,脸竟瘦了一圈,憔悴的蒋文旭都没敢认。

  艾子瑜回来的时候是上午,蒋文旭还没走就看他打车回来。蒋文旭都没多想,飞快的推开车门冲过去,步子踉跄。

  “艾子瑜!艾子瑜,知书呢?贺知书去哪里了?他在哪个医院?啊?你说话啊,你回来了谁照顾他呢?你说话啊!”蒋文旭的状态不比艾子瑜强,他语无伦次的发问,眼睛里盘虬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艾子瑜似乎才看到蒋文旭,他的眼睛从蒋文旭身上扫过去,不带太多情绪的一眼,不是不痛恨不厌恶,而是悲伤到麻木的一种情感的滞涩。

  艾子瑜的手在虚无里空空的拥了一把,他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知书…知书在哪儿呢?”

  艾子瑜的声音很轻,每一个气音的发出都像是撕扯着声带的血肉钻出嘴唇的:“他走了…在我怀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冷下来的…”。

  无边的寂静。蒋文旭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失聪了,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出不来,那一刻世界都默然无声,只有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带走眼前所有的所有的颜色。

  就像录像带被取消暂停,蒋文旭突然冲过来扯住艾子瑜的领口,他的眼睛红的像一头全无理智的野兽。蒋文旭的声音几乎不像人声,他的舌头被牙齿无法控制的颤栗咬的鲜血直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伤痛:“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

  “你说他很好的…你不是说能照顾好他的吗?所以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求求你了…不要吓我…我求你,”蒋文旭膝盖一软,竟生生跪在了艾子瑜脚边:“你说你是骗我的,我再也不在你们面前出现,你快说啊!”

  艾子瑜一把把蒋文旭从地上拽起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自欺欺人很有趣吗?!贺知书没了…他…他走了…”艾子瑜颓然松开蒋文旭的衣服,低头的那一刹那眼角滑下一道水痕,情绪几乎压抑不住。

  贺知书一个星期前就没了,艾子瑜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冷静淡漠的去处理完全部的后事。他亲眼看着贺知书从一个沉睡着的人变成轻飘飘的一捧灰,半滴眼泪都没落。那时候艾子瑜都为自己的凉薄心惊。

  可现在,再次站在这个园子的时候,看着那个二狗曾经掉下去的水池,看着二楼窗口给贺知书置办的摇椅和毛毯,看着那一片死去的茉莉。他的心痛起来,连着三天前厚积薄发的无法承受的伤痛。

  对面的男人问他,贺知书去哪了?问他,你不是说要照顾好他吗?

  眼泪忽然就没办法承受了。这是他在贺知书去世后第一次哭,当着蒋文旭的面。

  蒋文旭愣愣的向后趔趄了一步,他勉强站稳然后惨笑出声:“我不信…我不信贺知书会离开我…他,他…”蒋文旭想,贺知书就算走,也不可能连最后一面也不让自己看到啊…

  艾子瑜看向蒋文旭的眼光冷的像把淬了毒的刀,他幽幽出声反问:“不会吗?害他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谁?”

  蒋文旭的身躯一颤,如遭电掣。

  “你知道吗?知书除了对他自己后事的安排别的什么遗愿都没有留下。这世界就像半点都不值得他去留恋,”艾子瑜苦笑,表情比哭还难看:“那蒋老板知道知书最后留下了什么东西吗?”

  “只有他最初来到杭州时穿的一身衣服,还有一张卡,一张存了十五万的卡!”最后一个音突兀的提起来,尖锐到阴毒。艾子瑜去扯蒋文旭,两个人都踉跄着乱了脚步:“十五万!一块好点的墓地都买不起!蒋文旭…你好狠的心!”

  “他跟了你十多年,折腾出一身一心的病,临了临了了身上连一块墓地的钱都没有?蒋老板你告诉我,你在情人身上花过的钱有没有十五万?!”

  蒋文旭已经说不出什么了,他的唇成了惊惧过度的黑紫色,脸上却半分血色都没有,他的话在嗓子眼里出不来,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宋助理来的时候只看到独自一人的蒋文旭,捧着胸口,衣服上全是血迹的蒋文旭,口里含糊不清的念着“有人告诉我…贺知书没了…”的蒋文旭。

  蒋文旭还是倒下了。

  宋助理忙打了120送他去医院,检查结果大致就是情绪过度加疲劳过度引发的胃穿孔。

  宋助理发现蒋文旭醒来的时候蒋文旭已经睁着眼看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多久了,那眼神破碎空洞,直让人心口发寒。

  “蒋总…您…”宋助理说不出别的话了:“不要太伤心了。”

  “给我订机票,我要回北京。”蒋文旭的声音虚弱淡漠:“知书只是气极了我曾经做过的混账事,我现在知道错知道怕,他是不是已经回家等我了?”

  蒋文旭用手背遮住眼睛,声音苦涩:“我刚刚梦到知书了,他说很想我…我一定会去见他…”

  “蒋总!”宋助理猛地打断他,他知道蒋文旭随时都在自毁的边缘:“您节哀。”

  “节什么哀?!”蒋文旭突然暴跳,他一把扯下手背上的输液器,骂道:“你们一个两个都只知道咒他!贺知书怎么可能死?他怎么可能不要我…”话说到最后,竟带了些哽咽的语调。

  蒋文旭几乎是哭腔了:“你们所有人抛弃我,贺知书都不会不要我的。”

  宋助理根本劝不了这样的蒋文旭,当天下午蒋文旭就独自坐上了回去的飞机。

  飞机起飞前的半个小时,蒋文旭的手机传来收信的铃声。他点开,赫然是艾子瑜发来的一条短信。

  “知书最后说,他要你好好活下去,他活着不想见你,死了也不想在跟你碰面。”

  除了艾子瑜,没人会知道这到底是贺知书的话,还是艾子瑜杜撰出的对蒋文旭最恶毒的惩罚。

  蒋文旭只是慢慢地关机,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贺知书才不会死。”

  七个多小时后他已经站在了和贺知书生活了九年的公寓里。他轻轻喊:“知书,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蒋文旭也不恼,他亮起了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牢牢盯着门口。我曾经让你等过,从今以后换我等你…知书,我等你回家。

  蒋文旭轻轻摩挲着颈间挂着的戒指,笑的温柔:“玩够了早些回来啊…我真的想你啦。”

  蒋文旭坐在那个沙发上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他像失了灵魂一样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动不动,不再微笑着自说自话,不再有生命的一点活力。

  最后意识昏沉中蒋文旭似乎看到那扇门开了,十七岁那年的贺知书穿着校服笑着冲他伸出手,身后开满了花。

  蒋文旭恍惚的笑着把手伸出去,轻轻道:“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从杭州回来那几天蒋文旭自己在家差点没折腾死自己,也是宋助理打不通他电话不放心,直接让张景文去公司拿了备用钥匙来找人。

  蒋文旭醒来的时候脑子还不清明,热烈的阳光晃的他眼花,但他还是努力睁开了眼,声音虚弱的微不可闻:“是知书回来了吗?”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那一刻仿佛是看到贺知书了。

  张景文从病房配套的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他轻轻坐在蒋文旭旁边,语气平缓:“蒋文旭,你清醒一些,贺知书不在了。”

  蒋文旭出奇的没有激动,他只是疲倦的把头侧过去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巾,声音闷的发沉:“你要是和他们一伙的来骗我,就走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蒋文旭苦笑着补道:“放心吧,我不会在折腾自己了,我还要等他回来呢。”

  蒋文旭说的不是玩笑话,他真的开始耐着性子等,出院之后回了公司,按时吃药,待员工脾气都好了很多。他只是沉默了,很少在笑,目光落在远处的时候深沉的不见底,里面永远都是寂寞。

  他的鲜明的生命和爱情,似乎随着那场大雪被一起埋葬了。

  熬过这场冬的时候蒋文旭瘦了很多,他是真的看着老了,那种老不是褒义的形容一个事业有成男人的成熟稳重,而是…他永远的沉寂和身上笼罩着的阴沉的死气。

  蒋文旭身边再也没出现过任何一个男人女人,连礼节上的逢场作戏都没有,他每天都很准时的带着那只秋田回家。那秋田白天是公司里所有母性大发的姑娘和宋助理带,晚上是蒋文旭带。

  蒋文旭变了很多,其中一条就是不再讨厌带皮毛的活物。他有时候甚至会抱着毛绒绒的幼犬睡一夜,漫长的夜晚里有活物陪在身边,或多或少都能减少几分寂寞。

  他就这么行尸走日一样过了半年,人活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比死好多少了。

  夏天的时候蒋文旭和个攀关系的熟人谈生意,订的怀石料理,谈到最后请客的秃头男人和蒋文旭说还有人来。蒋文旭并不在意这些,垂眸看了看表,现在晚上八点,他只是还要早些回家。

  推拉门被侍者拉开,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没说话,被引着坐在了蒋文旭旁边。

  蒋文旭不太喜欢有人离自己太近,这才终于正眼打量了一下那个青年。脑子突然嗡的一声,他看到了一张,太眼熟太思念的脸。

  大眼睛小鼻子菱角嘴,皮肤很白,头发又黑又软,活脱脱就是二十出头的贺知书!

  蒋文旭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的眼睛泛起红,手指都在颤抖。蒋文旭在想,他今天似乎做了一个太真实的美梦。

  那个秃头男人看着似乎有门,谄媚的冲蒋文旭笑起来:“蒋总,等会让小远陪你出去玩吧,我这种老年人体力实在跟不上了。”

  那个叫小远的青年很温顺恭敬的唤了声:“蒋总。”

  蒋文旭的美梦哗啦就碎了,碎片划的他整个人都鲜血淋漓。那天蒋文旭发了很大的火,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爆发了出来,他一脚踹翻了那个原木的矮桌,清酒和大福撒了一地,蒋文旭生生打断了那个秃头男人的两颗牙。他只觉得被羞辱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狠狠糟践了贺知书,蒋文旭打人的时候意识其实是恍惚的,他想,这贺知书还没死呢你们就给我送替身了?这是羞辱我还是咒贺知书?

  蒋文旭出那间包间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青年,那张脸真的让蒋文旭胆战心惊,他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动手。”蒋文旭折回来,俯下身拿手背轻轻摩挲着青年的脸颊和头发,声音和目光一瞬间温柔下来:“你告诉我好不好?这张脸是你自己的,还是有人动过了?”

  那青年被蒋文旭给吓坏了,煞白着一张脸断断续续的说:“…有人跟吴总说…说我和您逝去的爱人身型很像…吴总就给我出了钱按照照片做了手术…”

  蒋文旭的脸色突然很难看,表面的和煦都装不出了:“我的爱人没死,是出门了。懂吗?”他得到了回答,这一次毫无留恋的拂袖而去。

  如果这张脸天生就像贺知书,再借蒋文旭一个铁石心肠他都不舍得动,蒋文旭宁愿每个月找人给他点钱都不愿意那人拿着这张脸出去和人公关交际。可恰恰是有人刻意为之,蒋文旭就不能忍了。真正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得下所谓替身的存在?那么虚伪的情深是对爱情的亵渎。

  没出一个礼拜,就有人被划了脸。

  这件事之后蒋文旭发现了对自己来说更可怕的一件事——他梦不见贺知书了。从前偶尔梦里还是可以见到贺知书的,尽管大多时候都是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可好歹能见一面。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蒋文旭害怕贺知书是生气有人往自己身边凑,更是戒了一切跟情色沾边的饭局交际。但他就是梦不到贺知书了,半点法子都没有。

  蒋文旭开始酗酒,自己在家喝,往死里喝,他以为酒醉就可以在眼前幻化出最想见到的东西。最后还是没有用处。

  某一天蒋文旭醉了,在浴室里拿刀片划了一身的口子,意识昏沉间他似乎看到贺知书出现,看他的眼神满满的心疼和温柔。

  蒋文旭开始自残。

  张景文再见到蒋文旭的时候被骇到了,初秋的天气蒋文旭就穿上了严苛正式的西服套装,脸色差的像死人,周身环绕着冷寂颓败的气息。他确确实实还活着,可张景文心里清楚,贺知书的走把蒋文旭的灵魂都带走了,如今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蒋文旭不说,不承认,但他真的不心知肚明贺知书永远都回不来了?张景文知道蒋文旭在赎罪,蒋文旭容不得自己不痛苦,他甚至觉得只有永远的痛苦的等待才最适合自己。

  蒋文旭看着张景文:“再过两个月我就走了,世界各地去转转,公司麻烦你帮忙看着点,你自己看着给自己开工资吧。”

  “你幸好没一开口这公司都不要了。”张景文深深看他一眼,微弱的叹了口气。

  蒋文旭摇头,递过去一沓文件:“我舍不得…你也知道这公司其实都算是知书的。”

  张景文突然眼神一凝,蒋文旭伸手出来的时候张景文瞥见了他深色衬衣袖口晕湿的一片痕迹,靠近了恍惚可以嗅到血腥味。

  张景文一把扯住蒋文旭的腕子,强行把他袖子撸上去,一时竟怔住了——蒋文旭手臂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刀伤,有结痂的旧伤,也有还未止血的新伤,斑驳的交错在手臂上,触目惊心。

  张景文猛的推开蒋文旭,咬牙骂道:“你傻逼吧?!多大人了还学中学生自残自虐那一套?!你他妈作死吧就!”景文狠狠把手里的文件甩在地上:“你他妈现在知道当情圣了,人在跟前儿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

  蒋文旭默默站在一边,神情莫测。任由张景文把办公桌上所有东西摔砸泄愤。

  一包东西掉出来的时候张景文怔愣的住了手,他一个大男人竟然都被震慑住了。他慢慢捡起那一小包装着白色粉末的透明胶袋,看蒋文旭的目光陌生又悲哀。

  景文连火都发不出来了,他久久注视着蒋文旭,轻声问:“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蒋文旭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他缓缓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张景文竟然看到了这个男人哭了,是那种极悲伤的哭,甚至到了只有咬紧牙关才能不发出声音的地步。蒋文旭压抑着声音,那种绝望的哭腔让人窒息:“景文…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贺知书不肯见我…梦里都不让我见一面…你知道吗,我只有醉酒后身心疼到极致才能恍恍惚惚见到他一眼。可我真的满足不了…吸毒的人不是都说可以在那个过程中见到最期望最好的幻境吗?只要能让我清清楚楚再见他一回…我死了又有什么为难?”

  张景文轻轻叹气:“贺知书又怎么肯愿意见到你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连这种东西都碰,贺知书活着不愿意见你,死了也嫌弃。”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竟对蒋文旭杀伤力比当头一棒更大,他的牙齿都开始磕碰着打颤:“我还…还没有碰…你不要说了,知书听见又该怪我了…”

  张景文说不出别的什么了,他不知道这样的蒋文旭还能撑多久?他把那包东西放在自己兜里,疲倦的闭了闭眼:“以后再做傻事的时候…想想知书。”

  蒋文旭在家休息了半个月,身上没有新的伤了。他开始收拾屋子,做两个人的饭,看贺知书看过的书和电影,晚上拥着贺知书的衣服入眠。他把自己活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身体稍微好些了之后他翻了很多旅行的攻略,把大事小事托付出去后他就订了远行的机票。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遇到过很多人,但无论眼前的美丽和热闹多繁华,只要一转身,蒋文旭还是得重新背负起所有的寂寞。

  后来蒋文旭爱上给贺知书写信,他喜欢在长途的绿皮火车上落笔,在淡季去冷门的地方,车厢空荡荡的,蒋文旭提笔落笔,阳光斜斜洒在钢笔尖在稿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一刻蒋文旭的心口就像被充上了气,满满当当的膨胀起来,那是缺失了很久的幸福感。

  那种感觉就像离贺知书很近很近,他们一起分享着隐秘的情感,信邮出去的时候甚至还带着热烈的爱和思念的暖意。

  蒋文旭写给贺知书的信一封都没有烧过,在他看来贺知书只是独自远行漂泊。他不填地址,漫无目的的寄信,把希望和真心投进信箱。他希望有一天他爱的人可以看到信回到自己的身边。

  蒋文旭对贺知书的感情又与艾子瑜不同,蒋文旭的感情无疑要复杂深厚很多,因为他做过错事,愧疚和悔恨太重,足够让他此生不忘。

  站在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的时候蒋文旭看着蔚蓝的湖面,他在贺知书走后第一次感觉到心间的颤动,他的心似乎与什么隐秘不为人知的世界联通了。蒋文旭第一次问自己如果一直等不到贺知书该怎么办,等一辈子吗?

  蒋文旭笑着掬了一捧水,他再等四年,体会一下贺知书曾苦等他回头时那四年的思念和痛苦的煎熬,赎下一些自己曾犯下的罪过。然后呢?然后我就去找你,上穷碧落,下到黄泉,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走下去。

  〔本章节为原文,文笔没有原作者好,所以不敢做改动。这是贺知书死后的蒋文旭,亦是本篇故事中贺知书在花中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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