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卡库勒深处——

　　这个房间不算阴暗，但充斥着压抑，房间的正中心是一把铁制椅子，多毒弥被牢牢捆在上面，一动就会让绳子上的尖刺扎得更深。

　　年纪大了，真的不适合年轻人这种不顾死活的审法。

　　“多毒弥，我劝你乖乖把知道的都交代了，否则今天你必定得交代在这儿。”罗素见多毒弥仍旧一脸无辜的模样，转头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暗魔，得到眼神示意后走向木桌，在桌面缓缓展开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各种抹不掉血迹的钉子、尖刺。

　　罗素毫不拖泥带水，抽出一根细长的钉子，强行掰起多毒弥左手食指，将钉子对准指甲缝，一刺而入。苍老的呻吟声在房间内环绕，房间不隔音，守在门外的卡佩轻微皱眉，或许是在嫌吵，也或许是在同情心“泛滥”，不过这不重要。

　　房门内，暗魔面无表情地看看多毒弥颤抖的模样，语气冰冷：“多毒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多毒弥似乎在犹豫，倒不是他有多么“忠诚”，他只是在掂量，说不说，说哪些。他知道暗魔的秉性，不大可能会真的放过他，如果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让自己一直对暗魔有价值，而这一猜测就需要他不定期给暗魔透露些东西。

　　那就先从不那么重要的开始说起吧。

　　“我说我说！暗魔大人，您想不想知道刀疤帝国的各城守城将领？”

　　暗魔嗤笑一声：“你觉得这种东西我会不知道吗？你最好说点有用的。”

　　这可真不怪暗魔，各城守城将领从来都是公开的东西，包括这些将领常用的作战方式、作战风格都是一清二楚，也不知道这国师是真傻还是假傻，亦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上一秒还在贪生怕死，下一秒就在作死。

　　“什么人！”门外传来一阵兵刃碰撞的声音和卡佩离开时发出的脚步声。

　　罗素与暗魔对视，抄起一把刀压着脚步声缓缓靠近门口，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拉上门栓，一点一点取下。

　　很安静，没有一丝动静，罗素稍加思索，随时准备好，躲在门后一把拉开虚掩的门。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疑惑之余，罗素从门后出来，刚转出半个身子，一伙黑衣人突然跳进来，罗素没反应过来，待这伙人均堂而皇之地准备将多毒弥带走之时，罗素才猛然转头，只见此时他们已经同暗魔纠缠，勉强打成平手。很明显他们是不打算玩儿消耗战的，六个人合力对付暗魔，三个直冲罗素而来，双刀难敌六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扛起多毒弥直奔门外而去，而后其他几名正在缠斗的死士也迅速离开。

　　老实说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计谋，光明正大地入室抢人，也多亏靠着人数优势，也仅仅是完成撤退，若不是暗魔压根无心打斗，结果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不过暗魔也并不着急，出得了这间屋子可不代表出得了这座山，斯图等人早已埋伏好，即便不能把多毒弥带回来也不会让他活着出去，怎么都得给刀疤帝国一个下马威才行，否则他们还真就忘了多年前那场伏尸百万的战事的策划者是谁了。

　　“暗魔大人，”罗素没过多久就走进正厅行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多毒弥找到了，但……”见暗魔眉眼中透露出隐隐的不耐烦，赶忙把头埋得更低：“但人已经断气了。”

　　这点倒是出乎暗魔的意料，一队特地前来抢人的死士，就是为了让多毒弥断气？这说出来任谁也不信啊！

　　暗魔抱着膀子绕多毒弥僵硬的身体反复查看，不时蹲下用长戟拨动那人的躯体，手筋、脚筋全被挑断，舌头也被割了，有几处刀伤倒也不算致命，应该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谁干的？

　　暗魔心中有数。

　　“是星国？还是刀疤帝国？”罗素问这个不是没有缘由的，他在那些黑衣人冲进来之后判断他们一招一式都透露着一种诡异的风格，而这种风格他只在小心身上见到过，可他们却用着刀疤帝国的刀法，已经炉火纯青，怎么也不像是才学的。

　　而刀疤帝国绝不可能同星国联手。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不想我们知道刀疤帝国的事情。”

　　暗魔的态度明确，一定是安，故意展现星国的风格难道不是特地把他往星国的方向上引吗？何况即使他知道了刀疤帝国的秘密对宅上卿又有什么影响呢？对星国又有什么影响呢？这场抢人风波的最终受益者不正是刀疤帝国么？听说安曾经因为新法的实施与多毒弥有过矛盾，加之多毒弥坚定地站在皇室那边，是安的眼中钉，那么，碍于图勒的面子出手抢人，但因为个人私心杀害多毒弥不就合理了么？

　　“会不会是宅上卿故意混淆视听？”

　　“这件事如果真是宅上卿做的，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是，属下这就去。”

　　统领府——

　　安捏住眼前的密报，很是惊讶，虽说多毒弥的不幸正中她下怀，但任谁都会把这个帽子扣她头上，这可不行，仔细思索一阵之后，立即起身向护国公府赶去。

　　应该是他没错，旁人不相信，安却是实打实地认定护国公就是星国的细作，多毒弥的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事一定是护国公所为。

　　——

　　“安统领，你带人欲强闯我护国公府，居心何在！”查卡斯本就因为上次的细作事件对安颇有不满，如今正在与义父品茶赏诗结果又被告知那安竟带上一队人马强闯护国公府！

　　这安跟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查卡斯，本官奉劝你一句，本官做事你少挡道。”

　　“你……”

　　眼看剑拔弩张之际，护国公出面挡在两人之间，笑眯眯地说：“统领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还望统领见谅。”

　　安俯视护国公，嘴角的笑嘲讽着查卡斯蓄势待发的模样，语气中满是质问：“国师被杀害的消息，想必护国公已经听说了。”

　　护国公浅笑，知道安是来兴师问罪抓把柄来了，便一口应下：“说来惭愧，老朽精挑细选十数人，希望救出国师，谁想好不容易把人带出来，那暗魔竟是凶狠至残害国师！老朽无能啊……”说罢，略显皱纹的眼角闪出泪光来，用手拭去之后声音哽咽，眼神十分坚定：“老朽这就去求首领赐罚。”

　　安伸手拦下：“护国公这是做什么？护国公退隐朝堂却仍旧为刀疤帝国尽心尽力，为首领排忧解难，乃我刀疤帝国之忠臣啊！首领赏还来不及，怎舍得罚呢？”几番安慰之下，护国公倒也不再执着要进宫求罚，同安寒暄几句便目送安离开。

　　“小查，为父的药没了，你去那药铺帮为父把大夫请来吧。”

　　“是。”

　　星阿联合大军营地——

　　所有将领几乎都聚集在宅上卿的营帐，神情严肃，坐在中间太师椅上的宅上卿难得如此冷漠，盯着地上被五花大绑还挑断了手筋脚筋的黑衣人。

　　就在一刻钟前，这个人试图刺杀宅上卿，被暗处刚刚归来不久的反叛抓个正着，截下毒箭，半截毒箭落地时被察觉，想要转身逃离脱身却被士兵团团围住，再次睁眼时已经被阿卡斯牢牢控制住了。

　　“说，谁让你来的？”阿卡斯见那地上的人支支吾吾，一把揪起领子，“我挑了你筋又没割你舌头，不说我就让你试试辣椒水的味道。”

　　刺客一听，吓得瞪大眼睛：“大人！大人！我真不知道啊！那人跟我一样裹得严严实实，我只能看见飘出来的一缕粉色头发啊！”

　　又是粉色头发。

　　开心掀开帐帘就大步往外走，还是伽罗和小心过来时拦下的，一个将领怎能如此冲动？伽罗便询问事情缘由，宅上卿遇刺这事在来的路上已有所耳闻。听阿卡斯提起“粉色头发”，心下了然。

　　老熟人，卡佩。

　　“上卿可还安好？”伽罗问。

　　“反叛及时拦下，阿卡斯将军又领人捉住刺客，并未受伤，”宅上卿瞥一眼地上挣扎的刺客，斟酌良久，“他用的是刀疤帝国的箭，但看见的人却是卡佩，暗魔此次应该是为了激化我和安，或者说，先挑起刀疤帝国和星阿联合大军的战役，以达到坐收渔翁之利的目的。”

　　小心的衣袖里飞出一把梅花镖，扎进刺客喉中，一阵血腥味瞬间弥漫，只余尚未反应过来的刺客直直倒在地上。是了，已经获得信息，那这个刺客也没用了，局势紧张，还得防着这人给那边儿传消息，只能先解决掉这个看起来不那么熟练的刺客。

　　“我原本以为是刀疤帝国，没曾想暗魔的手段这么多，真是烦人，爷爷我真想教他做人！”阿卡斯情绪十分激动，自从他来了这儿，那暗魔手底下的人就没少给他找乐子，尤其是罗素，以前他还是大将军的时候就看他不顺眼，碍于官位不能把他怎么样。

　　出于安全考虑，阿卡斯带人进一步加强防御，扩大巡逻队伍，其他人也被屏退，留下宅府众人和伽罗。

　　“阿小，伽罗，杨老那边什么消息？”

　　“杨老今早派出一队死士，上演抢人戏码，暗魔在一番猜测后认为是安的手笔，但安的消息很灵通，很快就找到杨老前来对质。”

　　宅上卿不以为意地小抿一口茶水：“杨老应该承认了。”

　　伽罗点头，继续补充道：“杨老提出去请罚，被安否决了。”

　　她当然得否决，否则等杨老真到图勒面前还指不定怎么描述呢，安看不惯图勒，却也没有能直接翻天的能力，名义上图勒仍是首领，安再放肆也不能直接挑战王权。

　　“杨老还说什么了？”

　　“我和阿小听掌柜说，安早就怀疑杨老，只不过图勒不相信，还有前几天，图勒在寝宫遭遇刺杀，其实也是安的心腹的计划，听说图勒不相信杨老是细作，她的心腹坐不住，一定要去为她报仇，还没得手就被安亲自阻拦。”

　　“安是一定要阻拦的，如果不阻拦，她这位置来得言不正名不顺，更擅长利用人心的她一定会选择更正当的理由，刺杀也算是给图勒的威胁。”

　　“接下来怎么办？”小心问。

　　“做好准备吧孩子们，大战正式开始了，”宅上卿放下手中的茶盏，从天真手里接过一卷形势图——这是他前两天让天真画的，压住一边，右手一挥，整张形势图就这样滚开摊直在桌面。形式图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挽起袖子，伸出手指在形式图上圈圈点点，“根据古人传来的消息，灰心国、古灵国已经答应站在我们这边，这两个地方距离营地够近，粮草、器械、车马等由他们供应，星国和阿德里王朝则提供支持与保护，以防对面阵营的多心国前来偷袭。

　　“安这里我们耽误了很长时间，加上左侧还有雄踞卡库勒山脉的暗魔一行人，卡库勒山脉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花心已经联系了关心掌门，暗魔之事有他们帮助，朝堂的内鬼也清理完毕，花心和甜心今日已经策马赶来，京城有汉克留守，倒也不必担心。

　　“明日等花心和甜心赶到之后我们详细商讨对策，我已经让粗心前往古灵国，那地方是交通要塞，需要有人镇守。另外，阿小，伽罗，你们跑一趟把这份宣战书送达给暗魔和图勒。”

　　宣战书一共三份，每份宣战书的落款都是另外两个阵营的名字，小心和伽罗不敢含糊，一人一个方向将战书送达，最终返回时在军营汇合。

　　——

　　“阿小，你觉得……暗魔为什么要刺杀上卿？”伽罗一边回想白天反叛向宅上卿汇报的情况，一边看着形势图思考。

　　按理说，星阿联合大军对暗魔来说风险更大，而刀疤帝国现在能跟他作对的也只有安，真要刺杀为什么还要选宅上卿？而且还是一个一看就没多少刺杀经验的，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不对劲？”小心顺着伽罗的话头问下去。

　　“卡佩这人我们都交手过，她为人谨慎，既然请人刺杀，还把自己包裹严实，就说明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既然不愿意暴露，又为什么要露出一缕象征性的粉发？那个刺客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别人告诉他这么说的？这都是疑点。”

　　“有一点，可以确定，”小心说，“无论是谁，都想泼脏水。”

　　是刀疤帝国也好，是暗魔也罢。

　　这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真正的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