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下）

他感觉自己像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小时前的片段——刺耳的警报声、闪烁的红色灯光、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画面驱散，但它们就像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他的记忆里。

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李芝。

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角度都没有变过，依然仰头看着那盏灯，仿佛那灯光里藏着宇宙所有的奥秘。

“走了，李芝。”

“啊……”李芝张张嘴。

李质不忍，伸手去拉她。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当他粗糙的手指偶尔碰到她细腻的皮肤时，李芝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

“李芝……”他声音干涩地开口，声音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沙哑，“哥……带你回家。”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塑料棚顶，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他收回手，攥紧了那块手帕，布料下的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有无法保护妹妹的自责，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东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从今往后，他就是李芝唯一的依靠了。他必须清醒，必须坚强，必须带着她，在这条看不到光亮的路上走下去。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而黏稠。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在视野的尽头，那片浓墨般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两颗微小的、黄色的光点出现了，缓缓移动，逐渐变大。

是车来了。

李质精神一振，立刻转身，弯下腰对李芝说：“小芝，车来了，我们回家了。”

他的语气刻意放得轻快，试图传递一点安心的意味。

李芝依旧没有反应，目光还是停留在棚顶。

李质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从长椅上扶起。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动作迟缓，但顺从地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公交车带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和刺眼的车头灯，缓缓驶入了站台，像一个风尘仆仆的钢铁巨人，笨拙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门“嗤”的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司机一个人坐在驾驶位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

车内明亮的灯光倾泻出来，与站台昏黄的光晕交织在一起。

李质半扶半抱着李芝，踏上了公交车。投币，发出“哐当”的清脆声响。他领着她在靠近后门的座位上坐下，让她靠窗。

车子再次启动，平稳地驶离了大玉山车站。那盏孤零零的灯和破旧的遮雨棚迅速被甩在后面，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李芝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依然睁着那双大眼睛，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夜景。

而李质，则挺直了脊背，坐在她身边，目光警惕地扫过空荡荡的车厢，最后落在窗外那不断后退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公交车载着这对沉默的兄妹，向着市区，向着他们的家，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