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

回到现在，又是一年临近端午节，时光此时正在香港参加应氏杯世界围棋锦标赛的决赛，时光和对手二比二打平，今天进行最后一场。双方势均力敌，争斗激烈，最终时光还是以半目之差和冠军失之交臂。

参加完赛后发布会时光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说:“爷爷前几天雨天路滑摔倒骨裂住院了，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

时光一边把明天的机票改签到今天晚上一边埋怨着怎么不早说，妈妈说:“爷爷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比赛。”

时光刚想反驳就听见他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爷爷我身体好的很，不过是摔了一下。恭喜啊大孙子，待会我得给那些老头子好好炫耀一下。”

“爷爷，让我也说两句呗。”洪河在病床旁边坐着，一只手里还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时长老，可以啊，第一次参加就拿到名次了，下回再拿个冠军或者亚军就能直升九段了啊！”

时光一听是洪河就开始嘚瑟:“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即将取代绪哥成为最年轻九段的人。你咋也在？”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我来看我爸，听说爷爷住院了，那我肯定得来看望一下。”

手机里还传来妈妈的声音:“这几天我工作忙，好多事都是洪河帮的忙呢，你回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时光忙说:“等我回去咱好好搓一顿，我请客想吃啥随便选。”洪河乐呵呵的答应挂了电话继续削他的苹果。

洪河父亲现在已经可以讲话和缓慢行走了，一年前刚开始好转他爸爸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洪河:“去下，棋，爸爸，希，望，你，开心。”

当时洪河的眼泪就决了堤，这一两年压在这个刚成年孩子身上的所有重担在这一刻不复存在，内心积累的压力和眼泪融在一起涌了出来。

洪河还是没有完全回到围棋事业上，只是开始花时间去队里练棋了，他向师傅承诺，再照顾父亲一年就正式归队。

时光凌晨一点坐上回国的飞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没有云层的遮挡的月亮比平常看起来大，像一块翡翠挂在夜空中，月色朦胧如水，时光觉得月亮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好像伸出手就能摸到。

航班凌晨四点抵达方圆市机场，时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决定先打车回出租屋睡到八九点再去医院。出租车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光还在想“洪河真傻，现在还以为褚嬴是爷爷呢。”

突然，睡意全无，时光猛的想到洪河会不会发现爷爷不是褚嬴，又安慰自己，以前说过不要在爷爷面前提起褚嬴，应该没事，又又想到万一他俩下棋那肯定露馅，洪河知道就等于全世界知道，而且指不定编出什么版本去全中国桥洞底下巡回说书呢，时光立马让司机师傅开到医院。

到了医院，天刚微微亮，时光坐在楼下凉亭里，他打开手机选定洪河，犹豫要不要和他打电话。一个大爷下楼溜弯，围着楼一圈圈的转，大爷转到第五圈的时候时光决定先吃早饭再说，刚站起来就看见洪河从门口走出来，他抬手遮脸转身就要跑，还是被洪河发现了。

洪河本来还睡眼惺忪的，看见时光眼睛睁得都有平常两倍大。

洪河昨天晚上拉着爷爷下了一盘棋，刚下没几手就觉得不对劲，虽说爷爷磕到了头，但是也就擦破了点皮，不至于下成这样吧，而且棋风完全和褚嬴不沾边。

带着疑惑，洪河还是下完了棋，还本着尊老爱幼的良好美德让爷爷赢了半目。

这一晚上洪河没怎么睡好，一睁眼才五点多，反正也睡不着就下楼准备吃早饭，刚好在楼下凉亭看见时光，顾不上大清早的，大喊一声:“时光！”就追了上去。

时光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坏了，跑的更快了，结果脚下一空，时光觉得自己是用屁股弹着下的台阶，捂着屁股在地上哀嚎。

洪河赶紧把时光搀起来:“你说你跑什么啊。”时光一边抹眼泪一边揉屁股，洪河真的一点都不想笑，可这嘴角抑制不住啊。

“你还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洪河这么说着笑的更加灿烂。

“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我这是听见你激动的。”时光心虚且嘴硬，打死不承认。

洪少侠是谁啊，他太了解时光了，一听就知道时光没憋啥好屁，所以决定拉长战线，首先，先去吃个早饭。

俩人坐在路边的早餐摊，洪少侠手中的油条化作利剑直指时光的脑门:“我可都知道了啊，如实招来！”

时光一筷子撇开面前的油条，眼神飘到一边:“你知道什么啊知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爷爷不是褚嬴，我昨天和爷爷下过棋，和褚嬴差的远了。”

“那是爷爷年纪大了，你看他都受伤了，再说爷爷肯定是不想打击你让着你。”时光继续狡辩。

“得了吧，你这话蒙别人还行，我不可能上当的”洪河假意生气，“快说，褚嬴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褚嬴？”

时光小声嘀咕一句:“切，之前还不是上当了。”

时光看这回瞒不住了，只好坦白:“褚嬴确实不是爷爷，我也不是，我只能说褚嬴是我一个朋友。”

洪河来了兴趣，凑过来:“你小子还有我不知道的朋友呢，就让我见见大神吧，之前爷爷写那字我可还供着呢，骗我这么久不介绍一下不厚道吧。”

“见不到了，他走了。”时光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洪河被这突然沉重的氛围压回座位，俩人沉默着吃完早饭回到医院，时光见爷爷醒了就去找爷爷聊天。洪河独自坐在走廊，他想褚嬴应该就是那半年时光颓废的原因，以后还是别提了。

端午节当天，时光推着爷爷出院，中午妈妈下厨做的全是时光爱吃的菜，时光待到下午三点就准备回出租屋，妈妈习以为常，她明白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

时光掂着提前订好的蛋糕直奔卧室，他把蛋糕放在从爷爷阁楼带回来的老棋盘上。自从上次和俞亮在阁楼下完棋，时光就盘算着把这个棋盘带回家，他苦苦哀求爷爷三四天，撒娇卖萌什么招都用上就差撒泼打滚了，爷爷才答应只要他拿到北斗杯冠军就给他。

时光在棋盘旁坐下，开起絮叨模式:“生日快乐褚嬴，别嫌弃今年蛋糕小了点，之前六寸的我一个人实在吃不完。”

时光打开包装把蛋糕放在棋盘旁边，点上1511四根蜡烛，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和烛光融为一体，时光像被这两道暖光拥入怀中一般。

时光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其实他没许愿，他的愿望又不会实现。

时光蛋糕也不切直接拿起叉子开吃，边吃边说:“褚嬴，爷爷的事露馅了，我估计洪河又得编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来，不过我也懒得管了。”

时光还向褚嬴炫耀:“对了，我还拿到了应氏杯的亚军，差一点就是最年轻九段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时光继续讲:“你说奇不奇怪，回回你生日前都有人提起你，平常也不见他们想起来。”

时光拿起巧克力棋子边吃边说:“是不是你怕我忘了你的生日啊。不用担心，褚大人，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

时光接连吃了几口蛋糕，“不过这样也好，这说明还有人记得你。不吃了，腻。”

时光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躺了好久好久，久到太阳落山房间漆黑一片，时光才开口:“我一直在假装已经不伤心了，其实直到今天我还是不知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街边路灯的光照进房间，时光起身拉上窗帘，让自己重归黑暗，他坐到棋盘前说:“咱们就像你走那天一样，聊一下，我说你听就好。”

时光对着棋盘对面空荡荡的座位说道:“我一直说自己放下了，其实我只是不敢面对，别人一提起你就不行，每次我都想逃避，他们好像在告诉我，别装傻了，承认吧，你根本放不下。”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每次习惯性扭头我都得把褚嬴俩字憋回去，我自己买的领带都是红的，去年比赛对手看不起白子虬大飞，我杀的他片甲不留，上次洪河不小心坐住扇子我发了好大的脾气，那两张我写的名牌我都给它裱起来了。我感觉我特傻，我一直不敢和你讲你离开了我有多痛苦，我怕你觉得我在怪你。”时光发泄着他这三年的思念和无人理解的悲伤，却没有人听。

这无处宣泄的痛苦终究只能自己回收，“神之一手还没有找到你就走了，肯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少年把自己蜷缩在椅子上，低声道歉:“我错了，褚嬴，我真的好不甘心你只活在我的棋里。”

长久的沉默之后时光打开了灯，把蛋糕装好放进冰箱，重新坐在棋盘前，他说着:“至少把棋下完也行啊。”摆上那一晚刚下了两步的棋，眼眶里的泪终究挂不住蓄成一滴砸在棋盘上。

那局棋当然是下不成的，时光坐了一阵儿，就去洗漱休息了，睡前他想希望今天可以梦到褚嬴。

时光没有梦见褚嬴，他身处一片黑暗中，他想找什么东西，不停的向前走去，可不管怎么走都像是原地踏步，心底生出的绝望包裹着他，裹的他快要喘不过气。突然有一股力量抓着他的后背把他向后拖，来不及挣扎就被丢入一团白光，刺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时光缓了一会才睁开双眼，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庞，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