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一回巳城的第二个月,江承醒了。
她进病房的时候,正低头摆弄手里的饭盒,却在抬眸间看见眼前少年的时候愣住了。
江承半倚在床头,他原本的短发长长了些许,有些盖到眼睛,耳朵也被遮得严严实实。
少年转头看着窗外,橘黄色的光透过窗子打在他身上,病号服下的身子变得瘦骨嶙嶙。
她眼睛一红,跑过去抱他。
江承顿顿的伸出手接住她,动作间身上的伤口有些被扯到,疼的他闷哼一声。
她什么也没说,松开少年又给他掖了掖被角。
江承垂眸看着她,眼角被逼得通红。
室内的光一点点消失,他们相顾无言,只是坐着,那么生疏,又那么缠绵。
沈初一缓缓站起身打开病房里的灯,刺目的白光惹的江承眯了眯眼。
半晌,“你回来了,”他说,“对不起啊,耳钻我给弄丢了,很好看。”
少年原本清冷好听的声音在此刻低哑暗沉,听的人心里很不舒服,可沈初一却只想哭。
“江铭进去了。”
她不顾他的道歉,自顾自开口。
她不喜欢他道歉
他应该是坐在最高处俯视她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的少年理应站在星光顶端
“他被判了十年有期。
江承,我不会让人再伤害到你了。”
他垂着眸子,阴影撒在下眼睑上,头上缺失的东西,他能感觉出来。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他轻声开口,试探的想用手去碰他的右耳。
沈初一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一点也不丑,可帅了。”
她眼眶里有泪,“你是我见过长的最好看的人,一直都是,未来也是。”
他的手腕冰凉,有温热从眼角滑下。
他扯出一个笑容,反握住她的手,“无妻徒刑结束了吧。”
“结束了。”
“那初初,亲亲我。”
“好。”她看出他的失常,却不敢多想,分离有一次就够了,她接受不了第二次。
她弯腰轻轻吻他的嘴角,药的味道,眼泪的味道。
很苦。
他坐在那没动作,深深的看着闭着眼睛亲他的沈初一,哪怕这么久了,少女的吻依然青涩、生疏,她轻轻吮吸着他的嘴角,牙齿不时磕碰到他苍白干涩的唇瓣上,有点疼。
其实他早就醒了。
在一周前,他意志清醒过来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高兴,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控制不了身体。
他动不了,就只能听着沈初一每晚的碎碎念,任凭她用毛巾擦自己的身子。
他心疼初初。
他想坐起来抱抱她跟她说,我醒了。
他想给她擦擦眼泪。
他最舍不得初初哭了。
他的初初每天晚上都很温柔的跟他讲他们以前的事,她说:
“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愣住了。”
“我还在想,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看的人吗?”
“后来跟你认识之后,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嘴硬又心软。”
“那天晚上,路灯的光照在你身上,你像神一样牵上我的手了。”
“你第一次亲我,还不说原因,我那晚纠结了好久才勉强压下那件事情。”
“你一直在我面前都是不可一世的样子,总让我觉得,我的江承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但其实,比起我,你更需要被人爱吧。”
“我的神明为我深陷泥沼,我很荣幸。”
“但你却想推开我。”
“我偏不如你所愿。”
“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
“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绝不。”
“江承,程淼和许盛景都在一起了。”
“你怎么还不醒啊。”
她总是一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落泪,有滚烫的什么落在他脸上,又急急被一只冰凉的手擦干。一热一冷之间,他只觉得心脏像被硬生生撕扯那样疼。
他听的心疼。
短短一周之间,他再没了刚苏醒的那份激动。
他总是在听见她轻柔的呼吸声的时候想,如今的他,还配让她不顾一切吗。
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配她的爱了。
尤其在他彻底苏醒之后,看见自己这幅样子的时候,那种挫败感愈发强烈。
他的初初考上了磬县最好的大学
她会在那边完成四年学业甚至可能会读研究生
她会找到一份薪资很高的工作
然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只会越来越好
但是反观自己呢,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和江家彻底断绝关系了
高考没有参加
少了一只耳朵
多了一副瘦弱的身子和太多丑陋的疤痕
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会很难走出那天晚上的阴影
铺天盖地的自卑和痛苦涌向他
他只一瞬间就红了眼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沈初一感受到他的僵硬紧绷,她连忙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急促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响起,门被打开一瞬间,隔壁病房绝望又压抑的哭声传入她的耳朵。
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那么不真实
“病人情况很不稳定,甚至有自虐的倾向,家属要注意照顾他的情绪。”
“目前他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有一处伤的离心脏太近,怕是以后连日常生活都得慢慢适应,还是在不受到惊吓等特殊情况的条件下。”
“......”
她偏过头看向躺在床上闭着眼的江承,一股无力感吞噬她,她手脚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会有人相信当年单手抱着沈初一跑操场的江承,最后会病弱到连正常生活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在了,留下的只是一副名叫江承的躯壳。
床上的人藏在被子里的手紧握了握,眼角有泪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