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寻忆篇·故陵梦

他是一个种花匠，家里养了两只宠物。

一旁的初一不满道：“你说谁是宠物呢！”

“哦。”他慢吞吞地吐掉，写上“妹妹”——两只妹妹。

初一红着脸，“才不是你妹妹！”

他再次涂掉，思索良久，写上：家里养了两只宠物妹妹。

初一：……

“蹭死你蹭死你蹭死你！”

言归正传，他是一个种花匠，家里养了一只初一，还有一只初九。只不过她们既不是宠物也不是妹妹，初一和初九是他捡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他不记得到底是哪天，反正就是那天，他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他真的忘了自己在干什么，然后正在想自己在干什么。

突然，两名少女撞入他的视线。看上去十岁出头，衣衫褴褛，身材瘦弱，脸上沾满尘土。粉色头发的那个应该是姐姐，抱着紫色头发的妹妹，跌跌撞撞走了十几米，最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人上去看看，他突然意识到——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他好像没有第二个人。

他是不是该上去看看？若是寻常人家遇上，不管怎样，都是要上去看看的。如果死了，就就地埋了；如果还吊着口气，就等死了再埋。

他走上前，发现两名少女脸朝下，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他把粉发少女翻过来，少女闭着眼睛，看上去走得很安详。他抓起少女冰凉的小手，把了把脉，似乎也没有脉搏了。

死了。他转身回去拿铲子，但没走几步，又感觉不安，于是回头打算再听听少女的心跳声。他把手伸向少女胸前，即将要触碰到她时，少女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手上传来的感觉让他不禁微微皱眉，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一片阴影笼罩了少女脏兮兮的小脸，后者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出乎意料，她没有受到任何粗暴的对待，他用袖子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脏东西。

“别咬了，我的手脏。”少女不自觉松开嘴。

他的手上留下两个深深的牙印。

他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于是翻动起紫发少女的身体。粉发少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竟忘了阻拦。

紫发少女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眼中失去神采，目光涣散。

他回头看了看粉发少女，“你还走得动吗？”

少女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抱起紫发少女，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

“跟我来吧。”

粉发少女反应过来，紧张道：“你、你干什么？”

“我家就在附近，你们可以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轻咬贝齿，跟了上去。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小木屋，陈旧中显出几分古朴。门前的石阶上生长着绿油油的青苔，庭院里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旁边还有一口水井，他打了水来，给少女洗脸。

两名少女洗去脸上的污垢，露出白净秀气的脸庞。

“洗澡的话要等一会儿，热水还没烧好。”她们身上的衣服是穿不得了，他拿来自己的衣服，“先将就着穿一下。”

粉发少女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抱着他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洗澡的功夫，他又熬了些粥。少女清洗完毕，粥也熬好了。他把粥盛好，给她们送去。正巧门外的桂花开了，他随手摘了一些放入粥中，溢出阵阵清香。

沐浴后两名少女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脸上仍残留着未褪去的红晕。他的衣服穿在她们身上略显宽大，露出雪白的脖颈，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

他盛了一碗粥递给粉发少女，“喝些粥吧。”

少女眼神犹豫，显然是有着诸多顾虑，但最终还是没能抵过一碗香喷喷的桂花粥。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偷瞄他。

他拿起另一只碗，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口气，送到紫发少女嘴边，“吃吧。”

少女十分柔顺地吃了下去，只是这份柔顺，像极了皮影戏里的小人儿——要它怎么动，就怎么动。

喝完粥，一股困意袭来，两名少女依偎在一起，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把她们抱到床上，为她们盖好被子。后来，她们就一直留在这里，粉发少女成了初一，紫发少女成了初九。

初一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虽然刚开始对他有所防备，但相处的时间久了，也渐渐没了隔阂。

他没问初一她们以前的事情，也可能是忘了问，他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初九也不会是这样。初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了行尸走肉的状态，初一想尽一切办法，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让她重新恢复神采。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心思也多了起来，为了争宠，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有一回，他正在喂猫，这窝猫是初一捡回来的。初一十分热衷于捡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回家，但又没有耐心去养，就全扔给他，后来这些动物都加入了生产肥料的大军。

几个小家伙围着他闹腾，一边蹭，一边喵喵叫。

初九忽然凑到他跟前，红着脸叫了一声，“喵。”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声音中有不曾察觉的宠溺，“乖。”

自此以后，初九就经常扮作猫与他亲近，初一发现后也不甘示弱。常常他一放下手里的活，两个小姑娘就会围上来，对着他一顿乱蹭。

他只当她们年岁还小，不懂得分寸，殊不知，随着时间流逝，她们不仅没有收敛，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

数年过去。城里的花铺。

“大娘，您的花。”

“哦，好。”老妪颤颤巍巍接过花。

这时，一名中年妇女走进来，“掌柜的，来几朵牡丹，要最好的。”中年妇女看见老妪，“哟，大姐，一大把年纪，还来买花哩！”

“唉，我那小囡囡就喜欢这儿卖的花，吵着要我给她买。”

“你家那闺女儿没几天也要出嫁了吧？”

“是啊，所以我才来买几朵牡丹，花开富贵。这里的花生得比较好，说不定也更灵验。”

老妪笑道：“还记得你家那闺女儿之前要死要活的要嫁掌柜的。”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她没有这个福气。掌柜的不是一般人，这么些年过去，连我们都老了，掌柜的一点儿没变。要我说，掌柜的肯定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不然怎么生得这么一副好皮相？我家那闺女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呸呸呸，哪有说自家闺女儿是癞蛤蟆的。”

他带着四盆牡丹回来，“大嫂，四盆牡丹。”

花中之王，雍容华贵，艳丽非凡。

中年妇女顿时喜笑颜开：“好，好！”

一旁的老妪也啧啧称奇：“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牡丹！等将来我那小囡囡出嫁了，也给她买一盆，教她许个富贵人家。”

“唉？掌柜的，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两位姑娘怎么没来？”

他答道：“桂花开了，忙着做桂花糕。”

“掌柜的，下次记得带过来给我们尝尝。”

他笑了笑，“好。”

中年妇女付了钱，与老妪一同离开。

“大姐，你不觉得掌柜的这几年和气了许多？”

“是啊，之前就跟截木头似的。”

几年前，他在城里开了这家花铺，初一和初九帮着他共同经营。他发现两姐妹在种花这件事上很有天分。初一种出来的花比一般的花生得更好，初九制的土可以让花活得更久。由于物美价廉，他们的花铺生意兴隆，不少大户人家都找他们订购花草。

随着时间过去，两个小姑娘愈发出落。方圆几百里都知道有一间花铺，不仅花卖的好，掌柜的还生的俊朗，气质非凡，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掌柜的两个妹妹更是美若天仙，惹得多少公子王孙魂不守舍。

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媒人从花圃进进出出，既有给初一和初九说媒的，也有给他说媒的。前者初一会笑盈盈地婉拒，可如果是后者，她会立刻冷下脸来，把媒人赶出去。

这些人被赶出来也不馁，反而笑呵呵地与旁人说道。

“小妹妹眷恋兄长是人之常情的，等年纪再大些，就不会了。”

天色渐暗，他关了花圃，向城外去。

刚到城外，就闻到一股清香，是桂花开了。

他门外那几棵桂树，原本半死不活的，自从初一和初九来了以后，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开始疯长，没过几年形成了一大片桂林。每到桂花盛开的时节，说是香飘百里都不为过。

而每到这个时候，初一和初九就会一起酿桂花酒，做桂花糕。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蹿出一个娇小的身影，扑入他怀中。

月亮正好出来，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见怀中的少女有一头柔顺的粉色长发。显然，初一又是趁着初九不注意偷跑出来。

少女将脑袋贴在他胸口处。

“你在干什么？”

“听你的心跳声。”

少女身上带着露水沾湿的桂花的香味，莫名让人感觉心安。

他在心里默默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了，救你啊。少女也在心中回应。

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给不了你们。

有你，就够了。

为什么会讨厌？大概是因为她身上带着光，而他已堕入黑暗。

作者《虚无传·人物志·湮灭纪·唐末》：唐末只是一场泡影，再醒来时，已变成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