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转宽慰望，将散，未散

小夭看见，与他们相隔不远的地方，有一身影若隐若现的脚步轻缓，小心萦绕着，花瓣持续旋转着，像是紧张的心跳声，不容停下。小夭的脚尖轻轻碰触地面。急迫的向前去了几步。娘，如果是你，请你出来看看小夭。娘，小夭过得，过得很好，你不用再担心了。

高辛王静静抬眸，望着那被桃花花瓣笼罩的缥缈幽幽说道：阿珩，我是少昊，小夭，我把她带来了。

好久后，小夭听到了娘的声音。

少昊

高辛王张了张嘴，喉咙紧的如同被束缚住样，他急切的吞了吞口水，试图消除这层阻碍。然而这无声的挣扎转而化作内心的孤寂。

是我啊。

好一会儿后，高辛王，才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你老了

高辛王内心涌动着，小夭看见那微微上扬的眼角，然而却无法回到那从前的自然。

你...可还好？

我，很好

非常平静，非常安宁，没有一丝波动，和高辛王颤抖的声音比起来，小夭觉得自己的娘...这时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夭回头看着璟。

时过经年，纵然年华已逝，相思入骨，无言相视，依旧可以道一声：好

是啊，不知道重逢的那一刻，牵绊，较劲，荒诞，殇痕，父王做到了...

我不会让你做到的。

像是察觉到了璟的目光，可是这次她没有躲开，她凝望着他，平移了视线回身看见高辛王似乎在向她招手。

他在树下，她就站在她的面前。随后他看着她往前走去。花瓣密密叠叠，像是欲要之亲近，忽隐忽现，逐渐的聚拢的花瓣慢慢消散，女孩不禁惊恐万分，她默默的伫立在那：娘，你还记得我调皮时，你对我说：小夭，听话。我不愿吃饭，耍性子时，你温柔的抚慰我对我说：小夭，听话。我不愿喊玱玹哥哥时，你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小夭，听话。我闯祸了，被惩罚时，我执拗的躲进山洞内，你急急的找我，找到我时，我窝在你怀里，你对我说：小夭，听话。现在，现在，我听你的话，我好想回到从前那个时候的瞬间，我好想抱着你。小夭想你，娘，娘......你出来啊，小夭，想你。娘.....娘.....别那么对我......娘，别再离我而去....

她在等待，盼着那丝丝回音。声声祈盼，呼唤凝聚了所有的执念。一丝温暖，这次变作娘听话了。只见那若隐若现的身影猛的旋了一阵风。听着那嘶哑的声音，小夭笑了，那声音和小时的她一模一样，她不留遗憾的向前扑去，只剩下对那温暖的怀抱无尽的渴望。

可，就在一瞬而过间，她看到青色的身影骤然间步伐很快，可，不是向她而来，而且极速的后退。她倔强道：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娘，我要过去。

小夭，小夭，听，话。

顿时，小夭困惑不已眉心一皱，眼里波澜流动，泛着浅浅的涟漪：娘，我听你的话，可是，我想见你啊，你说，是小夭错了么？

沉浸在眼里的波澜，辗转挣扎间向前一步，又恐那一句，紧张的又向后退了一小步，踌躇不决，近处的声音像是远远传来一般。

小夭，不是娘不愿，而是不能。娘体内有太阳之火，如果与你们太近，会伤到你们。

怎么，怎么可能，你是旱魃，你怎么可能变成那种丑...

忽而间，平静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小夭，娘知道你很痛。娘亲在这里等了你四百年的，就是想告诉你，娘亲爱你，但是这一生，娘亲不是个好母亲，而对你父王而言，娘亲也不是一位好妻子。娘这一辈子，无愧于子民，却独独愧欠伤害了你和你爹。娘，对不起你们.....

顿时，女孩眼中的光芒涣散，托起的双膝再也无法支撑，一片柔软下与她双膝紧贴。她任由脸上布满斑驳泪痕。最终泪不能遏制的往外流，嚎啕大哭......娘.....

青色的身影猛的一颤，萦绕在她身边...

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眼擦了擦轻声开口：娘，这四百年来，你一直待在这里么？

小夭，娘并非不是一个人。你爹陪着我。

我爹，你是说那魔头赤宸么？他还活着？

娘，我不是，我意思是...

青色身影卷起的花瓣，不似刚刚那般舞动。她听着自己女儿结巴的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嘶哑的声音涩涩道：小夭，你身后站着的这位是？

小夭回头看着璟，既有一阵心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

高辛王说：他叫涂山璟，是青丘九尾狐涂山氏的族长。

璟对这位高辛王姬行跪拜大礼：晚辈参见王姬。

既是一族族长，大可不必行此大礼。

小夭看到娘手抬起了，随后听道父王接道：他想要你最宝贝的东西，自然要如此。

芳菲未歇间，语气急速开口：娘，你刚刚不是提到了那魔头赤宸么？他在哪？他...他是...

温暖的言辞打破了她的内心，她看向小夭，没有点滴责怪，相反那话语中蕴含着温柔与理解。

你一进桃林，你爹就陪着你了。

顷刻间，小夭的脑中轰然巨响，可转眼间她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是一种释然的笑容。

小夭说：娘，你和爹是怎么认识的？

飘散的桃花瓣继续飘扬而下，似乎绕住了身后的两人，小夭见到她在空中漫溢，接着，小夭看到父王带着璟站起身，跟随着高辛王在不远处的桃树下坐下。她疑惑的看着这一幕。

小夭，玱玹没有照顾好你么？

长长的睫毛好似说着一段无望的结局，向下抵触在眼睑上。玱玹，玱玹已经登基成为了轩辕国君，如今常居神农山。

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丝动静。

那你外祖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娘，外祖父还健在的，他把王位传给了玱，玹...

继而浅浅一笑说道：玱玹现在是国君了，他娶了许多妃子。王后是神农氏的馨悦，王妃有中原的曋氏，姬氏，姜氏，北方的方雷妃，离戎妃，西边的好像，好像是小月氏，太多了，我这手指头都掰不过来了，不过娘你放心，我们都活下来了。玱，玹也完成了他的理想，都挺好的。

哎，玱玹和四哥，四嫂都不像。

小夭点了点头，又轻轻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不清楚，等会儿我问问父王。

隔着桃花瓣，小夭看不到娘亲脸上浮现的一丝暖暖的笑容。见到自己女儿脸上笑意尚在，似乎没能走到心里去，她的开口唤起了内心深处的无法割舍的悸动。

如此两难的境地，既是一种羁绊，又或许是另一种幸运...

她回过头来，离小夭近了一步：我是你的娘，我希望我的孩子是永远幸福，平安，喜乐的。我是轩辕王的小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二哥云泽在我出世前便去了另一处。大哥青阳对我十分严厉，母后和四哥仲意却对我十分纵容，我自小贪玩儿，常常偷溜下山去，也许母后想管也管不住我吧，所以索性任由我疯去。我取了母后的氏，化名西陵珩，在大荒内，到处游玩儿，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金红色的余晖笼罩着整个苍穹，树木的树叶也宛如金色的海洋，随风轻悦。在去博父国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红袍男子......

当小夭听闻到这个名字，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她跟随着娘亲的讲述，仿若回到了那个时候，一点一点地回到了她的过去。渐渐地那个叫赤宸的男人，变得没有那么陌生。

衣袖拂过空气，一阵香气下带来微微清凉，她眨了眨眼睛，把那突如其来的暗涌逼回眼眶。心中的两个声音这次好似也不唱反调了。

百黎桃树下的约定，年年岁岁相逢于桃花树下。思念深深相连。

娘婚约难违，桃花树下桃花诺，赤宸由于神农王突然驾崩。娘出嫁，赤宸抢婚，怎么可能这么像？

新婚约定，终身遗恨，三个人中，若两个人幸福，那这份牺牲也算有了回应。只是，湍急而来的初见，不可阻挡，只是，三颗心灵的相遇，不可预见。只是，岁月的长河，无形的邀约，谱出的是一篇绵延不绝的悲欢之曲。

在回忆里，娘和爹的过往与她和她心里的那个人重合在一块儿。小夭的泪水无声而落。喉咙里早已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唇瓣也由于自己的伤害，略微有些发白疼痛。

你爹的背后是神农，而娘的背后是轩辕。他不能背弃神农，娘，也不可能背弃轩辕。所以，我们只能在战场上决一死战。小夭，在玉山和你告别的时候，娘的心，已是心存死志。

垂在身边的手扶住一棵桃树，不觉的向后仰了下。还好她未发觉。身侧的手慢慢蜷缩起。她逼着自己别再问下去。

只是，下一刻，她就发现她自己食言了。

那他呢？

你爹他陪着我，一直都在陪着，你看，这片桃林，就是你爹的灵魂所化。

她的娘亲没能觉察到，小夭一个人站在原地，狠狠的闭上了眼睛，她用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从四肢到百骸都变的冰凉。前面已又是一片模糊。

她轻轻的回应道：娘，我在听。

缓缓的花瓣，轻盈飘落下来的花瓣继续翩翩飘舞。

娘，你悔么？如果没有这场命运的相遇，你会和父王成为真正的夫妻么？

小夭仰头看着漫天桃花，她不知道刚刚问的那个话，是否触动到了这化为桃林的男子。可是，他对娘，很好...好到，她无法去恨...

无声的坠落，她捧起一些花瓣，捂在自己的心口。爹爹，你在等着女儿么？好似狂风骤起，桃林簌簌而落。她直直的望着，眼眶里的泪水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滑落...她没有再追溯那个结果。

浅淡眉眼间，顿觉恍然。

小夭，娘问你，陪你一同进来的男子，是你的意中人，他会一心一意对你么？

他....

他.....

他现在，他现在对我挺好的。还有玱玹呢，他也会照顾好我，娘，别太担心了。

转瞬，话音刚落，一张脸渐渐清晰，小夭这回看的更清楚，她的娘头上没有一根发丝面容干枯扭曲...每道皱痕都深深刻印着她无尽的等待。

娘...

小夭，不哭，你爹没有说错。看到你时，一切的痛苦等待都是值得的。小夭，人这一辈子遇见一个可等可待疼你爱你的人，是艰难的，娘希望你会幸福下去。我会和你爹在另一处守护着你。

一息之间，眼睛红肿热痛，可泪水还是如泉涌般涌出，悲痛的哭泣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双手捂住嘴巴，摇着头，每一次摇动，都带着无法言尽的痛楚。

娘，娘，请你不要这样说。如今女儿医术可以的，给女儿一个机会。求你...跟女儿，回，回家...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一下子她瘫坐在地上，双目无光，痴痴的盼着那青色身影，伸出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她已经抚上去试图让它停下，她试图抓住最后的一缕希望...

小夭，娘也请求你...

娘，不，不，你不用请求我。他是我爹，突然间小夭的双手放在唇边窝了窝，大声喊道：爹，爹爹，小夭，我是你们的女儿小夭，我想你。

玱玹说过笑的时候会有泪，泪落下的时候也会有笑，娘，我的泪滴变甜了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带着一丝坚强，晶莹的泪光闪烁着，笑与泪巧妙的交织，那，是一种矛盾，勉强予了一丝心安。

遗憾化曲终，遗憾终云散。遗憾垂白发，遗憾脱尘烟.....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他动也不动。他看见她盘腿坐在原地。

现在他们三个应该是都如愿，都欢喜了吧。

忽然，一手指挡住那瞬迷雾，把那迷雾细细抹去。静静地紧咬着嘴唇，凑近一看，微微现出一抹细微的红痕。

那一瞬间，惑人的眸子刹那相遇，似有言语，清波微漾。

面庞微转，像是在极力捕捉他们的身影映在眸内。守了一世，念了一生。如今她不用等待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涂山璟伸出手情不自禁的贪恋与她的发丝缠绕在手指间。

青丝飘动，忽然间从他面前匆匆而过。那身影再次飘到小夭的跟前。

小夭

漫天飞舞的桃花静静飘落在额间，是爹低语浓浓的思念，是娘深深不舍的眷恋，此时，小夭明白了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轻落一吻，刹时

所有的桃林，灰飞烟灭，消失不见。那一刻...她指间碰到的身影也正慢慢消散.....

漫天飞舞的流光中，小夭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父母离她远去。母亲的身体化作绿色的流光，父亲的身躯化作红色的桃花瓣，飞舞蹁跹。双脚无力的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土地里留下一路颠簸的足迹。不，不要.....

你们回来，回来啊....

时而跌倒，时而错步。

他的手臂稳稳的扶住那再次跌跌撞撞的倔强，她的手抓向周围可以触到的地方。泥土，凋零的花瓣。牢牢的抓住，颤抖的双臂向两侧打开，紧紧的圈住她。小夭，小夭，听话。

她不禁抬眸望去，踉踉跄跄的转过身看向远方，原来....他深深的足迹贴着她的足迹。

涂山璟小心翼翼的拥住小夭，开始时，细细密密的雨水像是银色丝线，渐渐地骤雨抛洒而下，朦朦胧胧间，似有两个身影相依相偎。风中的雨水卷动着千万细碎的花瓣在空中旋转，飞舞。浩瀚的雨幕下，一人早已是白发苍苍。藏在泪水中的夙愿，悄然溢出....

船舱内，一头白发的高辛王靠在榻上休息，蓐收和璟坐在一旁，小夭将熬好的汤药，奉给高辛王。

陛下

小夭跪下，俯下身子。陛下，因小夭重伤，我想照顾..

不必多言，此事是我欠青阳，仲意与轩辕王姬的。与你这轩辕王姬无关。

现在...

父王你要做什么？

高辛王的手捂在小夭额间上，他没有看向小夭，而是闭着眼睛，头向一侧而去。一道红光闪过，桃花胎记消失，继而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落在小夭的掌心上，接着一句决绝的话，更是彻底断了她心底的呼唤。

仿若回到那一幕，在娘的言语中，她在父王的面前，含泪封印了驻颜花。小夭能感受到父王不是那般无情，而是万般的不舍，也许离开他才不会那么无奈，母亲的死已经让他百感交集。思及于此，已是双膝落地。

小夭拜别高辛王，待第三个头磕完后，她缓缓起身，立刻转过身随着蓐收出了船舱。白鹤清鸣的叫声由远及近。小夭嘱咐道：父王的身体是被那片荒漠所伤。来年那儿会变得郁郁，葱葱。

一时间，一两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那王姬，我就不再相送了。

蓐收，这个麻烦你帮我捎给阿念。

这...

珍重

璟的坐骑绕着船徘徊回旋。璟向蓐收道别，已经等在一边，小夭看着蓐收微笑了下，安静的转过身去，随着涂山璟上了坐骑，一路扶摇直上，彻底消失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