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

忘川河畔，阴风阵阵。

两枚蒲团，一张木桌，两杯茶盏，宁静，道韵幽深，茶香芬芳四溢。

只见，黑袍人与后土静坐在蒲团之上，面对而坐。

后土脸色平静，端庄姿容美丽万分，注视着黑袍人，缓缓开口道：“公主，与昆仑那位日渐情浓，又统摄周天星辰，日理万机，今日还能抽闲行至幽冥，蓬荜生辉……”

敖瑜摘下帽兜，江海无声，天地寂然，却将这一刻永久铭记；光阴坦荡，飞鸿雪泥，终无丹青水墨为她入画。

敖瑜单手握住手中的白玉茶盏，真龙灵火涌动，加热玉杯，使得茶香气更浓，飘逸整个忘川河畔。

“娘娘何出此言？”

敖瑜轻轻一笑，恍若那漾艳的春光，又仿佛一卷上好的精工细描的锦绘，铺陈开花鸟浮艳，刺绣描金的华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与娘娘约定好的，可是从未有一刻忘记。”

后土端庄的姿容，露出一抹浅浅淡笑，声音平静的反问道：“哦？真是这般吗？”

“吾虽然无量量劫出不了幽冥，但是也知晓，圣人携道友乘九龙沉香辇，一日之内游遍三山五岳！”

“朝游北海暮苍梧，又赴蟠桃宴，仙酒蟠桃，圣人青睐，难道还不能让公主沉溺其中？”

后土真的不是个话痨，平常深居在这幽冥，是个端庄贤惠的美丽仙子，而今日，话却是显得多了一些。

后土发问的声音落下，整个平心殿的温度，陡然间竟是变低了许多。

后土的声音是苍茫岁月中的冷静，便如秋日冷雨后檐下，郁积着的水珠一滴滴重重坠在光滑的石阶上，激起沉闷的回响。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几个破旧的宫灯晃着微弱的火光，脆弱的火光仿佛在疾旋的风中微弱地挣扎了几下便会熄灭了。

后土沉着眼眸，静静地望着那人，又自唇边扬起一抹笑，似飞花落雪碾落枝头的一瞬，带着孤注一掷的圣美：“虽不知少君何故应吾之约，但若问吾等心思，便是此般。”

敖瑜抿起唇角轻笑，慢慢掀开白玉花卉茶盏的盖子，热气氤氲蒙上她姣美的脸。

敖瑜端着茶水，脸上显得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后土脸上则始终是那份端庄姿容，不急不缓，但一双明眸却还在注视着敖瑜。

后土道：“吾自知，巫族与龙族之渊源，尚不及您与东皇太一至交之情，只不过，避开矛盾，求同存异，仍可在之后的大劫中求条生路。”

后土静默了须臾，长长的衣摆垂落一地，在无言中盛开出花来，极尽明艳之色。

她在等一个未知的回答。

而她唇边的笑意凝滞，眼底的悲哀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后土仰首望见天际一轮近乎完满的月。

近乎完美，便总有些许残缺。

便如自己，地道圣人又如何，也算是至高无上后的一抹残影。

巫妖两族决战的那一战，九天雷声轰鸣，渐渐落成漫天的大雨，像是要洗刷此间的一切。

不周山之上的苍穹泛着不详的血色，淋漓地下了一阵血雨，血海若隐若现的哀嚎在四面八方游荡，引得洪荒众人惊疑不定。

正如她的誓言——后土不复巫。

那一日，天崩地裂，而她只能立于血海，等候天道最后的宣判。

后土化了六界轮回，以此平息三界怨念，但巫族没有元神，她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她的族人。

谁想为命运所控？

可谁又能从这天道手中的棋盘里跳出？

可悲，可叹！

身侧忘川河波波扬起的声浪惊动两人，那声浪也仿佛是一朵正款款而开的花朵，渐渐拨开外层的帷幕。

坐在忘川河畔，鸦羽般的墨色长发半掩了她瑰丽的面容，为其添了几分莫测色彩。

世间之大，再无此般艳艳绝色。

敖瑜望了眼远处，只轻声道了一句：“……答应娘娘的，我自是会做到。”

后土闻言，松了一口气。

敖瑜再次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放下了杯子，凝重道：“龙凤量劫一役，我族遭受到了巨大打击，元气大损！”

“吾与长老们不得已率领龙族残部退避于四海！”

“这些年龙族恢复了元气，但气运低迷，背负的业果并未改变多少，同样……巫族的处境亦是不相上下……”

敖瑜的声音落下，果然后土的双眸中多出了一抹忧伤，是啊，巫族之伤，岂是那般容易恢复的？

龙族之中出了一位少君，智谋无双，而巫族却始终无扛鼎之人，刑天、相柳、九凤之流依托于盘古殿勉强自保已是天大幸事。

后土何曾指望着他们重扛起大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