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贺词和她母亲在广州那边安顿了下来。
贺词恢复了正常的学校生活,白天上课,晚上回家。贺词母亲定期要去医院治疗。
偶尔晚上失眠,贺词在网上查询心脏病治疗的相关信息。很多回答都说难以治疗,国内只有在XX医院(现在贺词妈妈做治疗的医院)有过几例好的治疗对象。
贺词需要看着这些晚上才能入睡,第二天在元气满满地告诉她母亲,“专家说还是有治疗方案的,死亡率不高,西方国家都作慢性病治疗的,放松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想东想西。”
每次听,贺词母亲都会笑,“是啊,妈最近感觉好多了,胃口也好多了。”
贺词脑子很灵活,有点小聪明,但是远和天才挨不上。她只是因为之前的经历,比一般人能够吃苦。
贺词放心不下,没有请护工,每天下午放了学就坐公交车回家,路上买点菜,回去给老妈做饭吃。然后陪她做一会锻炼,洗完澡,就回房间学习。学几小时,削个水果,过去陪母亲说说话,等老妈睡了,再继续学。
学校到家里,一来一回在路上浪费的时间,贺词直接从睡眠里压缩。她凌晨两点睡,早上六点起,中午在教室里睡半个小时。
..........
就这样,忙碌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断断续续的和苏粥聊着天,和许鑫蓁的聊天也从一天两三句变为四五天一两句,话语也是疏离的客套。贺词想和许鑫蓁好好的聊一下,但苦于每次自己都未能及时回复而困扰。太忙了。
一个普通的,风和日丽的下午,贺词回到家。
贺词老妈,我回来了—
屋里很安静,静到贺词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
叔本华在书里写,命运总是告诉人们这样一个真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必然发生,是不可避免的。
治疗七次以后,还是恶化了,贺词母亲晕倒在了家里。
贺词妈妈一直瞒着贺词。
所以她不知道,母亲的身体哪怕是做了治疗还是很糟糕了。
救护车来了,停在巷口。把人送到医院,医院告诉她,做好最坏的心理打算。
看着插着呼吸机的母亲,她崩溃了,质问道
贺词病情恶化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
医生你妈妈说,你还在读书。
贺词读书怎么了?我是我妈妈的家属,你们为什么要帮着病人瞒着家属?
医生其实你妈妈并不是很配合治疗,我们很多治疗方案都被她拒绝了。
贺词为什么?
医生病人的原话是,她不想在医院浪费钱,掏空家底。
医生淡淡的
医生你妈妈想给你留点钱,走的时候能够安心点,我们没权利干涉她的决定。
贺词那...如果现在好好治最长能活多久?
贺词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她说每一个字都很费劲,缓了很久。
医生一到两个月
医生走了。
贺词蹲在地上发抖,抱着膝盖,把脸埋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贺词是什么人?
她是个坚强的人。
再上一次母亲病发的时候,她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所以,她面对母亲的死亡并不是很畏惧。
不是恐惧。
只是害怕。
害怕她浪费了好多时间。
害怕还没有陪够她。
.......
贺词拿齐证件,去学校办了休学
她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没有跟任何人道别。
走出了校门口,又回首望了望。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秋高气爽。下课铃响了,学校里还是那么热闹,少男在课间的走廊上追逐打闹,少女红着脸,挽手讲着心事。
一切都很美好。
没人知道多了一个人,也没人知道少了一个人。
.......
苏粥曾经问过贺词,会后悔吗?
不后悔。
在深夜的医院走廊,她的声音很清晰:“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后,你让我选择,我还是会做跟现在完全一样的事情。”
或许是贺词太贪心了。
还想着,要再借点时间,让母亲看着自己平安长大。
但她不能陪妈妈走多久了。所以现在,即使是一分一秒,她都要好好珍惜。
就算是以后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
.......
第二天下午贺词妈妈才行。
她插着管子,勉力睁开眼。
贺词一直在病床前守着。她握着齐兰冰凉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妈, 你都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母亲精神很差,凝望着女儿的脸,说不出话,一大半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
又过了一个星期, 她才知道贺词休学的事,气急了:“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过两天等好点了, 我带你去学校,跟老师说清楚, 你继续上学。
贺词梗着脖子:“我不上学,我要陪着你。”
贺词妈妈略略提高了声音,“你就算是陪着我,你也不能不上学。”
病床前,贺词忙抱着她,“妈, 你别生气。我只是休学, 我会去读书的, 等你好了, 我就去读书,我考最好的大学,我答应你的。”
母亲心底微微触动,沉默下来。
好几分钟之后,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死犟脾气,跟你爸一模一样。”
贺词顺着她的话:“我就是死犟脾气,我就是死犟。”她把脸挨到母亲的掌心里,“老妈,你一定要好好治病,别留我一个人,我没有爸爸了,我不想一个人。”
.......
进入夏天的第一个月,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 医生跟贺词说, “你妈妈情况不佳, 这两天家里可以做一下准备了。”
贺词没吭声, 站在原地, 难以负荷这个消息。
医生走后,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好半天,她靠着墙边, 慢慢地蹲了下来。不敢哭出声音, 只能将所有抽噎都憋在喉咙里。收不住了, 就使劲地咬着手背。
到最后喘不上气, 贺词张开嘴,努力地大口呼吸。
人来人往的医院, 每天都有不同的悲剧发生, 没有人为了一个哭泣的小姑娘停滞脚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贺词胡乱的擦干眼泪。撑着膝盖站起来,去旁边的厕所,打开水龙头, 低下头,任由水流将脸上的泪迹淹没。
在病房前,手放在门把手上,贺词动作停住。用力地深吸一口气, 再缓缓吐出来, 她像没事人一样, 推开病房门进去。
母亲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什么生机了。她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看着贺词,眼神浑浊,眼底盛满了留恋的情绪。
“妈,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对不?”贺词弯腰下去,把母亲的手捧起来,放在心口。
母亲很轻很轻地,对她眨了眨眼。
“妈妈,我以后都会乖乖听话的。你不要担心我,你知道的,你女儿最坚强了,最勇敢了,我会好好的,一个人也好好的。你现在还难受吗?”
贺词想笑,可是眼泪一点也不配合她。
母亲微微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擦拭着女儿眼角的泪水。
“不难受就好。”贺词吸了吸鼻子,压住更咽,还是笑了出来,“不难受我就放心了,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你要是累了,就好好睡一觉,睡一觉起来,你还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菜,好不好?”
听着她嘀嘀咕咕,母亲又摸了摸贺词的头发。
她扬起一抹浅笑,几秒之后,闭上了眼。
贺词一个人躲起来哭完之后,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不怎么说话。医院开出死亡证明,她跟殡仪馆打电话。
母亲和她相依为命,没有别的亲戚。葬礼没有人来原来相熟的邻居也因去新地方后断了联系。守了两天灵,火化下葬之后,贺词抱着母亲的黑白照片,回到家里。
贺词把家里从上到下打扫了一遍,累的再也没有力气了,去洗澡。推开母亲以前睡觉的房间,爬到床上。
就像小时候那样,母亲出去上夜班,贺词就把老妈的衣服套在枕头上,闻着气味,抱着枕头入睡。就好像妈妈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风风火火地在外头野完,回到家,院子里还是吵吵闹闹,到处都充斥着麻将的磕碰声,大黄狗围着树蹿来蹿去。母亲打着牌不耐烦地招呼她,要她去厨房给做饭的阿姨打下手。
贺词闭着眼睛,这些场景变成记忆的碎片,走马观花一样的出现在脑海里。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妈妈已经走了,不过没事。她努力一点,好好过日子,没关系的。
贺词以为自己接受了,可是第二天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无论她怎么叫妈妈,都不会有人回应。
贺词终于意识到,这一生,漫长的一生,每一分钟,每一秒,她都不可能再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已经走了。
贺词开始害怕晚上一个人待在家里。
夜色降临,她坐到天桥边上,看着底下穿梭的车流。手边有几个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