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14

“呲——”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的窗下传来，端坐在书案前默写的昀和，笔下顿住，就算是声音再低微，能在云深不知处做这种举止的，也就魏无羡了。

无奈放下笔，昀和起身走到窗前，好笑地看着鬼鬼祟祟扒着窗户的人，“魏无羡，想抄雅正集了？”

蓝氏家训，听学弟子哪个能不熟读于心，就魏无羡这鬼祟逾矩的行为，让蓝湛看到，十遍家规都不能少。

魏无羡探头，看到女子依旧言笑恣意，心下暗松一口气，脸上笑嘻嘻地讨饶，“别呀，我可是特意等蓝二公子离开才来的，”手臂搭在窗沿上男子笑的有恃无恐，“烤鱼，去吗？”

轻笑一声，昀和没有回答，手搭在窗沿上，微微用力，人就翻出藏书阁，站定后，拿出袖间的折扇把玩在手间，眉眼微挑的女子一身不羁潇洒，“带路。”

“灵境仙子随小子来~”

昀和对着作怪的魏无羡，翻了个白眼，“快走！”

避着人，昀和跟着魏无羡踩着熟悉的小道，一路来到后山水潭处，然后就看到水潭边已经忙活起来的两个人。

“江澄，怀桑——”

挽着裤腿在水潭里摸鱼的两个人抬起头，就看到说是去去就来的魏无羡和本该在藏书阁罚抄的昀和一起站在岸上，特别是昀和虽然用折扇遮着嘴角，但是眼中好笑的意味，两个人可没看漏。

而魏无羡就直接多了，对着浑身湿透，泡在水潭里捉鱼，但还没有抓到的两个人，抱着肚子笑出声，“江澄，你怎么搞得，难道离开云梦，到了这姑苏，你就娇弱到抓不到鱼了吗？”

魏无羡的话，直接让本就羞窘的江澄直接恼羞成怒，“魏无羡，你少说风凉话，要不是聂怀桑，我哪能这么狼狈？！”

而聂怀桑，本就羞窘，现在更是尴尬，毕竟江澄现在浑身湿透，是因为，他第一次下水捉鱼，因着不熟悉，直接滑倒，慌乱之中，还一把把江澄扯到水里，两个人搞得一身湿，鱼也没抓到。

在魏无羡继续调笑说话前，连忙作揖打圆场，“都是我的缘故——”

本就不拘礼的魏无羡，来到云深不知处，一言一行都要板正行礼，看到玩笑之下，聂怀桑直接作揖，赶紧止住，“别别别，谁都不怪，这鱼还是我来抓吧，顺便教教你，”说完，把昀和往旁边的石头上推，“昀和你就坐等我的烤鱼吧！”

昀和本意是出来散心的，可没有下水的意思，便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坐，“那我就等着了。”

看昀和毫不客气应下，魏无羡眼底笑意更深，然后弯起裤脚就往水里淌去，走到水里，刚看到一条鱼，正准备下手抓，就被淌水走过来的两个人吓跑，然而，还不等他抱怨，江澄就一把卡住他脖子，“你怎么把她叫过来了？！”

另一边的聂怀桑，瞄了瞄岸边石头上，盘膝坐好，微闭着眼，享受着春日夕光的白衣女子，那容貌，那气度，看着静好如画。

但是，无论是在不净世调戏蓝二公子直言爱慕，还是之前课堂上辛辣至极的言语，无不彰显着这人的洒脱不拘和不羁锋芒，虽然吧，他之前来听学之前，祈求这看着和云深不知处不怎么相合的灵境仙子拿下蓝二公子，让蓝老先生无瑕顾忌他这第三年听学的学生，但是吧，现在这种，撕下所有仙门的遮羞布，虽然他自认修为不佳但为人无错，但是……

想到这里，聂怀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端看品行，此人和君子端方的蓝氏，倒也甚是相合，那一身坦荡的光风霁月，可不就是蓝氏所赞誉的，没见蓝老先生对她的辛辣言辞，也是默认的，不然也不会没有训斥，只是让她抄《道德经》。

但是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仙门百家怎么样，仙门百家自己最清楚，就是因为清楚，兰室内，那些弟子，有哪个不觉得她的话刺耳至极，自觉颜面尽失。

蓝老先生罚在藏书阁抄书，未必没有让下不来台的众人避开尴尬，也护着让她避开心胸狭窄之人的敌视。

这人，任性不羁，但也并非不通世故，所以她才会毫无异议接下蓝老先生的惩戒，但也就是这举止中的通透，也让众人知道，她并非不懂世故人情，只是，她不屑为仙门百家世故，她接下惩罚的举止，就像是巴掌，狠狠甩在仙门百家弟子脸上。

便是聂怀桑，此刻面对这人，心底的不自在也止不住。

更何况第二次从昀和口中听到这等冷嘲热讽之话的江澄，夷陵相识，魏无羡那人与何人处不来，更何况，两人都是潇洒不羁、世情通达之人，就是因为如此，性情相投，所以李昀和看到了他看不到的东西，李昀和的笑是真的坦荡霁月，而魏无羡，那笑嘻嘻之下，又多少是无奈隐忍，江澄从来不知。

‘你真的是魏无羡的兄弟吗？’

‘家仆之子，你真的不知？！’

‘藏色散人的风言风语，从云梦而来……’

‘便是我这没去过云梦的，也听到出流言里，令尊对他父母的不尊重……’

‘真相如何，不予置评，但逝者已矣，何不留留口德……’

‘难道其实，你都知道，只是怯于父母权威，不敢言语……’

‘你可真是个胆小鬼……’

…………

自夷陵一别，本是恼怒的江澄回了云梦，再看到和往昔一般冷言冷语的母亲，还有从不解释的父亲，还有闯祸后被鞭笞罚跪祠堂的魏无羡，那种习以为常的云淡风轻，难堪之情直接淹没了江澄。

他从来都不曾察觉到魏无羡的艰难隐忍，只会在父亲偏疼之后，自怨自艾，这是何等可笑。

云梦双杰，他江澄有什么底气来让魏无羡做莲花坞的云梦双杰。

纵使，明白了魏无羡的不易，在母亲的强势下，在父亲的软弱下，他能为魏无羡做的，也甚少。

这般无力，悔恨之下，江澄想过，他该如何做，父母之过，子女不可言，唯有，等他继承了莲花坞，便会好起来吧。

一别之后的大半年，虽然李昀和没有再见过，但她的话，时时在脑海中响起，那直言不讳的嘲讽，让江澄难堪至极，却又不得不感谢她点明兄弟的窘境，让他有弥补的机会。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在云深不知处门口见到她的一瞬间，江澄差点没吓得蹦起来，说好的去西南云州呢？！

再之后，看到魏无羡把她的注意力拉过去，江澄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长舒一口气，要是让她再像上次一样，再来一回。

用辛辣至极的言语，再被揭一次底，江澄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羞愤难堪的直接回莲花坞，这蓝氏听学，谁爱来谁来！

然而——

避过了开始，避开了江家，江澄也是没想到，在兰室，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能直接撕了仙门百家的脸皮，并狠狠踩上一脚。

虽然，被点出仙门百家光鲜亮丽之下的龌龊时，江澄也是难堪羞愧的很，但想到整个兰室里的各家弟子，有那么一瞬间，江澄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的，不过，侧头看向凤眸锐利，坦荡恣意的女子，江澄想，那满身的耀眼该刺痛了多少人的眼睛。

如今，午前这人的辛辣之语还犹在耳边，课后，魏无羡竟然把被蓝老先生罚到藏书阁抄书的人拉出来，他知不知道，这是要他完蛋，要大家一起完蛋的举动？！

聂怀桑和江澄的思虑，被卡着脖子，卡得快喘不过来气的魏无羡，丁点都想不到，“江—澄！松手——”

被狠狠拍了几下的江澄，回过神，看到脸都憋得通红的魏无羡，立马松开胳膊。

“咳咳咳——咳咳——”

看着肺都要咳出来的魏无羡，江澄尴尬了，他只是一时想跑神，聂怀桑也是摸了摸鼻子，他能说，他也是走神了，完全没看到受苦受难的魏公子吗？

“你们这是要杀个人给我助助兴吗？”

岸边，女子饱含笑意的问句，让站在水潭里的三人炸了，江澄和聂怀桑是窘迫，而魏无羡直接跳脚，“昀和，我可是特意请你来的，你还有没有同情心？！”

玉扇遮住嘴角的笑意，昀和脸上正经的很，“没有，我们仙子是没有同情心的。”

看得出来昀和心情好了些，魏无羡唱念做打，逗弄道，“那仙子是不是也不吃烤鱼啊？”

女子摇着玉扇，慢条斯理道，“本仙子饮露餐风久了，偶尔也是可以尝一尝这人间烟火的。”

“噗——”魏无羡再也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说，“好好好，那仙子就等好了。”

就连刚刚尴尬不已的聂怀桑和江澄，在两人有往有来下，也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