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陈筱云就来到了医院。
“我就做个手术,又不怎么样。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张筱春哭笑不得。
“你不懂,筱亭师哥在园子里顾着来不了。我得时时刻刻陪着你啊。”她一边说一边将张筱春的衣服叠放好。
转头将他的大褂挂了起来。
“师哥,等你做完手术。养好了腿以后,你还穿这身吧。”
“好。”张筱春从病床上起来,缓缓的走到地上。
“你在床上好好待着。别下来!”陈筱云看着张筱春有点生气。
张筱春看着她的模样,笑了。不过脚步却没停下。
“对了,你这些衣服。我都洗过了。”
“洗它干什么?费事儿。”
陈筱云有点吃惊。“你手前几天不是受伤了吗?现在又住院准备手术了。”
张筱春听了这话,不禁低下头。“我这腿,要治好,得花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师哥。”陈筱云小心翼翼的将张筱春扶到床上。“你呀。现在就是好好等着手术。等你好了。就好了。”
张筱春看得出来,陈筱云担心他,而且自己刚才的一番话。绝对会让她多想。于是她开始试图扯开话题。
他抬眸,看了看陈筱云。唇微启“你今天,怎么没带戴那支簪子?”
“那支簪子。今天没戴来。”陈筱云说。她也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张筱春的关注点这么奇怪。
“我……我觉得碍事儿。放在家里了。”
张筱春说“那下次戴着。”
“别了。那支簪子戴着有点碍事儿。还是放在家里…比较好。看起来银质不便宜。太贵重了。”
“这样啊。”
张筱春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身体最近怎么样啊?”他问。
“师父身体挺好。只不过最近昨天吃了点儿安神的药。”陈筱云回答。
“他怎么了?”张筱春不解。
“还不是因为师哥你啊。昨天回去以后。师父怎么也没见着你。他担心的。巴不得陪你住医院里来。”陈筱云笑谈。
“得。师父这人啊。总是爱瞎操心。”张筱春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还是因为你昨天晚上没回去吗?好在筱亭师哥他在。”
张筱春昨天死活要回去。大夫说这是顽疾。不治不行。一句话给他否了。
“筱云。坐下。我和你聊会儿。”
陈筱云见状拉了把椅子坐下。她有点吃惊。怎么张筱春变这样了呢?火爆脾气,固执性格不见了?说话这么轻声细语的?
她看着眼前人,心里疑惑极了。
“怎么了?”
“我…我如果这次手术失败了再也……”
没等他说完。陈筱云就立刻冷了脸。有一说一,她平时在张筱春面前可从来不这样。
“你要是有顾忌的话。就说吧。”她说。
张筱春怎么可能没顾忌呢?他担心这手术的钱。一看就不是什么小费用。北平能有这种医院他真的笑不出来。可是,如果不来的话。恐怕他这腿是真的不行。昨天那一瓶小小的止痛散。就花了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对于整个戏园来说。这都是不小的数目。他还怕,害怕戏园以后发展大不如前。虽说筱亭筱云也能独当一面。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亘古以来,女子登台都不容易。再一个,他怕戏园断了经济来源。万福年到时候又一股脑找上门怎么办?然而他这一双腿啊。他自己倒也没把握。
“戏园里又不是只有师哥你能赚到钱。”
她这一句话,是想告诉张筱春,他多虑了。
她将刚刚的包袱打开。放在床上。里面有将近八九个钱袋。看着都挺沉的。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
“这些钱还不够用吗?”陈筱云问道。
“这些钱?哪来的?”张筱春问。
“都是我…我…我们凑出来的。嗯。银票一共是五万大洋。银子加起来也能有个三百两。这些钱。够用了。”
“哎…你们啊。真不让我省心。”
“张筱春。到你了。”护士来敲门。
陈筱云扶张筱春走到门口。眼里却还是充满担心。
“师哥……”
“没事儿的。在这儿等着我。”张筱春拖着阵痛发作的腿。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和护士说“走吧。”
“其实,家属可以一起进去的。只不过要换一下我们医院医护人员的衣服。”
紧接着他看了眼身边的陈筱云。“别了。你在外面等着我。”
“嗯。”
陈筱云听话的留在手术室外。她眼看着张筱春一步步缓慢的走进手术室。身边的大夫与主治医生几次三番想试着扶他,也是被他拒绝。
陈筱云搞不懂,都这时候了,还傲什么呢?
不过,她眸子里对张筱春透露出的担心却丝毫未减。
伴随着手术门关上的声音,偌大的走廊里只剩下陈筱云一个人。她徘徊,坐立难安。她真的,担心自家师哥。
可是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等待了。
与此同时,手术室内。
张筱春疼得满头大汗。
“准备注射麻药。”主治医生说。
“不……大夫。我不打麻药。”他说。
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不打麻药?那疼得程度可比现在疼得多。”
“我可以……”
看着张筱春这个样子。主治医生不得不让护士去询问一下手术室外的陈筱云。
“医生,我…我师哥…他怎么样了?”
“他不肯打麻药。疼得不能自已。我们也无从下手。”
陈筱云想到了张筱春之前,上海商演那阵子,陈筱云高烧不退。他带着去输液。结果他连针尖都不敢看。她记得陶筱亭和她说过。张筱春在五六年前同她回来以后。就很害怕细小尖锐的东西。至于原因是什么,她不得而知。陶筱亭后来倒也没提过这事儿。
“这……一定要注射麻药吗?”陈筱云知道,他腿伤的严重性。这麻药又是不得不打的。为什么张筱春不打。在他看来可能是因为价格吧。毕竟,一支要七十两银子。
昨天下午陶筱亭和她回去之前就已经和医生沟通好一定要让张筱春好好治病。无论是怎样的办法。药剂都要用最好的。只希望张筱春的腿能好的彻底。
上海人的医院开到了北平。价格也是只有上涨的份儿。
“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的。”她说。
随后,递给护士一张已经褶皱又有余温的银票。
护士瞧了陈筱云一眼,她欲言又止。随即进到手术室。
“麻药一定要注射。这是刚才那个女孩说的。你别让她为难。张先生。”
只见张筱春听完这话,疼的不成样子的他,咬着牙说了句“好。”
他可一向怕尖锐细小之物。
“啊!”他喊叫。手术室外等待的陈筱云听的清清楚楚。
她靠在墙角。一直注视着手术室的门。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得可以拧的出水。
在那一头一门之隔的手术室内。
不一会儿,他就随着药劲,昏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