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魂归天堂

医院中一片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四处弥散，病人家属的谈话声，患者的咳嗽与呻吟声，孩子打针的哭声响成一片。此处的更加压抑、恐怖，使人感到深深的绝望。

王轲宇的手术室处，“手术中”的红灯仍亮着。王琛于手术室门口焦急徘徊；王云坐立不安，紧咬着下嘴唇；柯雪佳似失去思想的人偶般双目无神；艾奋斗颔首低眉，脸上常见的幽默感已然消失殆尽；何智辉一遍遍观看录像，阅读潇然的笔记；潇然抱着喵喵叫的潇然，无声地流泪——他在安定唯一的朋友现在尚生死未卜；李钰轩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注视窗外的小雨发呆；裴天择的额头与右手皆缠着厚厚的绷带，其上还有部分红斑。王琛的眼神夹杂着悔恨，恐惧，惊骇，恼怒等多重情感。“现在我仅有的家人以及赎罪的机会就这么烟消云散！”王琛的声音夹杂着哽咽与怒吼，“老天啊！你让我怎么办！谁说世间无永夜，人生无永冬？你还要让我不幸下去吗？”说着，他便抱住王云痛哭。王云欲安慰父亲，却惊觉自己亦十分悲伤，悲伤得无法说话，哽咽得不断颤抖着。

在座的皆是不幸的人，或性格糟糕，或饱受压迫，或无依无靠，或容貌缺陷，或家庭破碎，或亲人离去，或无人在意……“你们知道吗？”柯雪佳苦笑，用标准的普通话告诉众人，“耶稣的十二门徒并非完人，而是有一些缺陷的人，耶稣希望将他们的缺点改正，让他们变得更好。咱是玩家，是因为咱都有悲惨的身世，然而咱不能一直悲惨，拯救世界即咱人生中明亮的一笔，让咱体验快乐与成功的滋味。”

“好孩子，愿上天保佑你！”裴天择为王轲宇祈祷。他现在终于可以痛快地哭一场，为自己，也为王轲宇。他自幼时起不被允许哭，而且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可怕的是他认为人正常的状态便是如此，哭是懦弱的表现，自己太过敏感与矫情，真是可悲。他的伤痛正在慢慢结痂，但这个过程亦极其漫长且痛苦。

他忆起那日，他与妻子——当时的女朋友走在街上，天气亦如今日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水汽，令人呼吸困难。他撑着伞，眼镜片却仍布满雨滴。“你能接受我吗？我是说，你接受一个性格古怪的人吗？你愿意好好对待我吗？”他问，视线却仍未聚焦。柯雪佳信誓旦旦：“我会帮你疗伤，尽力弥补你童年的缺憾。”她有在做，但方式似乎不对。他将所有的伤痛以吻的方式倾倒出去，以获得温暖甜蜜的慰藉，但这个吻如此清冷，寒意深入骨髓，还带着苦涩的味道，反而令小天更加伤心。

王琛双手抱头，似乎痛苦万分。他凝望天花板，仅见一片惨白，不见他的回忆。“可恶的夏睿宸啊！你还要我怎样！”他呜咽着，“你已经知道王轲宇是你自己亲生的儿子，你为什么还会对他狠下杀手？我不理解！”

“你知道纯恶人的心思的！”李钰轩提醒，“恶人狠下心来连自己的骨血也会毁掉！”

王云有些逻辑不清，捋顺思路后方明白一些从未意识到的事物，将口中即将蹦出的那个“可是”咽回喉管中。

王琛患有精神分裂症。王轲宇的死使他的主人格，即善良的一面苏醒。那个虐待王轲宇的，是王琛的第二人格，即邪恶的一面。现在主人格占据主要成分，仅有见到王轲宇时，他的第二人格方会觉醒。王云凭观察力感知出，夏睿宸于王轲宇被宣告死亡后，会继续他邪恶的计划，破坏游戏世界的进程会加快。

不，王云，你怎么能诅咒你弟弟呢？他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医生一定会救他的！

苦难可以成就一个人，亦可毁掉一个人。

须臾，王轲宇便为医生所自手术室推出。“我们尽力了，孩子情况很不好，最多还能在活两天，情况不容乐观，去和孩子作最后的道别吧！”医生沉重的表情隔着目镜却仍清晰可见，低沉的声音隔着口罩变得更加哀伤。王琛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昏倒于地。艾奋斗连忙将王琛扶起，让他先缓一缓。王云注视着他的兄弟——王轲宇头上与脸上缠满已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双眼紧闭，脸上泪痕已干透，头发拧绞成一绺一绺的，已被汗水打湿，以至于无一丝干着的头发，面色煞白，似乎已经死去多时。王琛挣扎着睁开眼睛并起身，俯下身，轻轻一吻王轲宇的脸颊。裴天择怀疑王琛不是真正爱王轲宇，而是找机会进行所谓的“赎罪”，但他很快否决该想法。王琛的本质是善良的，他早已打消偏见，不应再对盟友产生偏见。

“阿云，你还有什么想对弟弟说的吗？”王琛挤出一个十分难看且勉强的笑容。他是一名父亲，必须在孩子们面前展现出坚强的一面，无论遇到的痛苦是如何巨大，给自己带来多少折磨。

王云微微屈膝，凑近王轲宇的耳朵处：“小宇，我总爱对你做一些恶作剧，还笑你是胆小鬼，现在我注意到，我竟是如此胆小，害怕你离我而去！我现在为我以前所犯的所有错误忏悔！希望你能原谅我！是我不懂珍惜！”

王轲宇的嘴角漾起一抹隐隐的笑纹，似乎早已原谅王云，并告诉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计较这些，我永远爱你。王云不知为何很想哭，他所有的棱角皆于此刻被磨平，他亦自叛逆的少年完全蜕变为成熟的青年。

夜间，王琛寸步未离开王轲宇身旁，一直观察其生命体征。王轲宇一点微弱的呼吸，无规律的心跳以及欲睁开眼睛的冲动皆能令王琛见到希望的光芒。他要赎罪！他身体中另一个恶魔一直将他往罪恶的深渊中拽，他便竭尽全力网上飞翔，循着光亮飞往天堂。他相当于堕天使，堕落到人间，又被体内的另一个恶魔与自己所谓的好友，即“上帝”，继续拖入地狱，陷入万劫不复的诅咒，将他的每根神经用罪恶绷紧。但这罪孽不是他所犯，为何他要替那个恶魔赎罪？他认为恶魔在他体内，与他同形，便要做那个替罪羊。夜已深，他仍在不断地向王轲宇忏悔，眼泪不断自眼角流下，口干舌燥，困乏至极，但他仍强撑着。其实王轲宇早已原谅他，但他仍感到过意不去，无法面对自己。他始终认为自己有罪！

王琛并未对王轲宇的病抱太大希望，他深切知晓王轲宇早已病入膏肓，王轲宇的亲生父亲夏睿宸竟亲手将王轲宇置于死地。他只希望王轲宇能活到天亮，并再次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对世界作最后的告别。“小宇，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王琛抚摸着王轲宇的脸颊，注视着他紧闭的双眼。王琛安慰自己：他只是睡着了，你看，他还有心跳呢，他一定会在黎明前醒来的，一定会的。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呼唤：“小宇……听得到吗？我其实一直是爱着你的，如果这十二年面对你的是我，即使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会给你和哥哥平等的待遇——父母对每个子女的爱皆是公平的！可惜这十二年面对你的是那个恶魔！让你受委屈了。现在你可以解脱了，就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们吧。我在这里再次真诚的向你道歉，对不起，小宇，真的对不起……”

忽然，王轲宇的眼角似乎有泪水流下，他在努力睁开眼睛！王琛一时间悲喜交加，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紧紧抱住王轲宇。“爸爸……我……你……”王轲宇的声音十分微弱，以至于王琛凑近王轲宇亦仅听到这短短五个字。完整的内容，只能由王琛与读者自行推断。王琛泪流满面，一边告诉着王轲宇他不能死，一边又希望他得到解脱。王轲宇似乎还有一口气咽不下去，十分痛苦，内心在恐惧地挣扎着。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是继续活着，还是魂归天堂？经过艰难的挣扎与抉择，他决定于太阳升起那一刻安然逝去，从此世间再无王轲宇。

忽然，王轲宇的眼角似乎有泪水流下，他在努力睁开眼睛！王琛一时间悲喜交加，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紧紧抱住王轲宇。“爸爸……我……你……”王轲宇的声音十分微弱，以至于王琛凑近王轲宇亦仅听到这短短五个字。完整的内容，只能由王琛与读者自行推断。王琛泪流满面，一边告诉着王轲宇他不能死，一边又希望他得到解脱。王轲宇似乎还有一口气咽不下去，十分痛苦，内心在恐惧地挣扎着。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是继续活着，还是魂归天堂？经过艰难的挣扎与抉择，他决定于太阳升起那一刻安然逝去，从此世间再无王轲宇。

黑夜的幕布为曙光于瞬间一块一块突兀地撕裂，怪物红眼睛般的朝阳与诡异陡峭的山峰处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实面目，觊觎着安定所有生灵。天晴了。天亮了。

仪器上毫无规律的心电图瞬间变成一条直线，并发出刺耳的“滴滴”声。“不！！！——”王琛伤心欲绝，再次昏倒过去。他甚至感觉自己离天堂甚至人间皆再远一步，正在慢慢堕入地狱。就如此吧，我看看我死后到底是被打下十八层地狱还是十七层地狱，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应得的，我没有控制好身体内的恶魔，王琛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准备迎接死亡。

他醒来时，却见玩家们与艾奋斗都在身边，王云抱着他显然已经痛哭过许久，现在可能眼泪已经哭干。无一人脸上不带着由衷的哀伤。“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个恶魔。”相较于一年前的裴天择，现在的裴天择冷静、理性许多，不再轻易向外人透露自己内心所想。

“但愿如此吧。”王琛自喉管中发出一阵带着咳嗽、哭泣、喘气的诡异又低沉的笑声，恍如恶魔临世，极其骇人又令人心疼。他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平缓的丘陵为尨茸绿草所覆盖，“草色遥看近却无”；苍老的树干枝头方抽出翠绿嫩芽，“春来发几枝”。周围的墓碑不整齐且稀疏地排列着，却给人一种身处街心花园之感。几支鹧鸪哀鸣着，翅膀划破寂静的空气，直刺苍穹，所有人的心亦被刺痛，还在不断地淌着血。王琛照其他人的指引，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崭新的一座墓碑，并跪倒于墓前以他自己的方式守灵。墓碑上的铭文如是：

夏轲宇（1985——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