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已知？未知？

当裴天择再次来到玩具店时，夏睿宸却反常地早已于此等候多时。裴天择连忙赔不是，但夏睿宸还是一如往常地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今天你帮我修理这些坏的机器人与发条玩具吧。” 裴天择连声答应，并立即开始工作，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心虚。夏睿宸摆弄着长三角城市生产的电子小熊。电子小熊由棕色的毛绒制成，胸前的紫色领结令其显出一丝俏皮。小熊的双眼由玻璃制成，比普通的纽扣眼睛及用线缝成的象征性的眼睛有生气许多，仿佛会如人类一般眨眼或者滴溜溜地转。其会根据使用者的指令做出回应。如主人告诉小熊“唱首歌”，小熊便会播放其自带的音乐，嘴巴还会随音乐节奏一张一翕地活动，在那个年代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礼物。正好，小裴同学的故乡正是长三角，看到长三角某市生产的商标时，他不禁感慨万千，但这百感交集中唯独没有思乡之情。此并非“近乡情更怯”，而是他的故乡给他留下过深深的伤痕，并随时间流逝越来越深，至今难以愈合。一幕幕可悲可怕的场景时常于他眼前浮现，使他濒临崩溃。

裴天择两岁时母亲便与世长辞。他的父亲性格乖戾且有暴力倾向，对小裴动辄打骂，常以原始封建的方式对他进行所谓的惩罚，比如罚跪，关小黑屋。此给小裴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从此他的性格变得敏感易怒，阴沉内向，不苟言笑。他的性格十分糟糕，别人对他好他却总是忍不住对其做出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此即边缘型人格障碍，但那个年代人们对心理疾病的了解并不深，他想要改变却徒劳无功。初中时他受人嫉妒，被排挤孤立，很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中考时他因优异的理科成绩考上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又得到表叔关照，噩梦方自此结束，但裴天择糟糕的性格就此定型，几乎无法改变。顺便一提，那位表叔即李钰轩的父亲，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讨厌这个糟糕的自己，恨这个糟糕的自己。

裴天择拧开玩偶表面的螺丝，检查电路，再用镊子取出芯片。这个十块钱（在那个年代相当值钱）的小机器人做工精巧，内部电路更是错综复杂，可以说话与行走。从其粗糙简陋的外观可以看出其出自夏睿宸之手。王琛的作品不仅外形可爱，内部更是有精巧的结构，王琛还会费尽心思地让孩子们喜欢他的作品而不愿抬高价格。夏睿宸十分嫉妒王琛——王琛几乎各个方面皆比自己优秀。上学时，王琛比他成绩优秀；课余时，王琛比他受人欢迎；工作时，王琛比他更有才干。这个该死的王琛就连长得都比他英俊！夏睿宸叹一口气，看着裴天择勤勤恳恳工作，一遍整理自己的蓝图。裴天择修好机械驱动的玩具后，又拿出针线包开始缝补一些娃娃已经漏出棉花的外表。他用手指将棉花按进玩偶内部，再缝好表面。针线活一般是女人的长项，夏睿宸未曾料到裴天择一个大男人竟如此心细且手巧。裴天择面无表情地补好所有玩具，便听见叮叮咚咚的响声。他蓦然回首，却见夏睿宸正在敲打一些铁皮以制成想要的形状。“您在研发新产品？”裴天择凑近观察并询问。夏睿宸摇头，眼神里竟透露出慈爱：“我在给我女儿制造玩具。”裴天择有些惊讶：夏睿宸据他了解无亲无故，怎么会冒出一个女儿？夏睿宸似乎猜透裴天择的心思，淡然一笑：“收养的，没有亲人太寂寞了。”“应该是没有爱你的亲人。”裴天择深有此体会，所以于“亲人”前补上一个定语，裴天择苦笑着摇头。

“王琛的女儿最近也死了，死于车祸。”夏睿宸在叙述该事件时无一丝惋惜与心疼，而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似乎事不关己。王琛最近意志消沉，白发丛生，眼眶深陷，脸色苍白，双目无神，身体消瘦，形容枯槁，似乎老了几十岁，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是一名老者。实际上他仅是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裴天择质疑：“他还有两个儿子，王云与王轲宇啊！”听到“王轲宇”时，夏睿宸以裴天择无法察觉到的幅度微微一震，脸色煞白，但须臾便恢复正常。“不，他不喜欢王轲宇。王云也是个废柴，现在高三都已经躺平，将来一定不会有作为。”夏睿宸的反驳有些仓促与搪塞的意味。裴天择努力寻找关于王云的记忆，却发现与夏睿宸所言并不符合。他上次看到王云也是在玩具店。王琛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王云的头发。与一般的青少年不同，王云并未很叛逆地将王琛推开，而是享受着父亲的爱。每当王琛提起王云时，笑意皆会涌上他的眼眸与唇角，并向外人称其为“我的乖儿子”等，由此可见他对王云的爱。他甚至将王云视作“兰梅赐予我的为数不多的喜悦”。王云可以不是他的骄傲，但一定是他的喜悦。

据一些流言，王琛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娶兰梅并非他的意愿。甚至兰梅在怀王云时都差点痛失爱子。不过兰梅似乎并不爱她除王轲宇之外的孩子。王云与王莎皆是父亲养大的。一向不屑于听信流言的裴天择相信这条流言。他认为此条流言有助于玩家们破案。再说何智辉近日皆忙得不可开交，何不多收集一些线索再整理起来交给何智辉？据柯雪佳的推断，他大致推理出如下过程：王琛的副人格觉醒，因一种补偿的心理将几个孩子骗入仓库，然后再将其杀害。凶器目前不明，作案方式亦不清楚，要专业的何智辉方能推理出更加清晰且合情合理的过程。

夏睿宸见裴天择脸色不对，便赶紧转移话题，露出一副小女生的八卦脸：“你和小柯什么时候生个孩子？”裴天择一震，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一拍桌子，对夏睿宸怒吼：“你为什么问别人的家事？即使你真的要知道的话，我和柯雪佳才结婚两个月不到，最近也不可能有！你要我初五结婚初七就抱个大胖小子？想多了吧你！”夏睿宸方意识到裴天择并非世俗之人，对世俗的话题极为抵触，且十分注重自己的隐私。夏睿宸摇摇头，轻轻道一声“对不起”，却见裴天择已收拾好东西并不见踪影。夏睿宸忆起裴天择与柯雪佳的感情——一向不温不火，不知为何就结婚了。裴天择当初来到安定创业，屡次失败后不得不露宿街头。所幸他与柯雪佳邂逅，柯雪佳将他介绍到此处做技术人员，他方得以于此安身。他本是一流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无愧于“天择”这个名字，怎奈轻信同学“华江省安定市有发展机遇”的建议，以致错失良机。若他忽略那些建议，他现在或许在科学院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中做实验，或是在大学的阶梯教室中传道受业解惑，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天妒英才。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名字“天择”的真实含义是否是被上帝选中的不幸的孩子。

裴天择一如既往颓丧地回到家中，柯雪佳再次向他汇报最新进展：“何智辉明天有空，想要见我们。”

“那太好了。”裴天择浅浅一笑，再次将今天所收集的内容誊写于笔记本上，“这些都是线索，到时交给他。他会推理出比我们推理得更加准确的结果。”

柯雪佳的表情由晴转阴：“你有物证吗？你连凶器也没找到，一堆笔录有什么用？难道让何智辉亲自审问两位嫌犯？”

物证！我怎么没想到！裴天择一拍脑门，十分懊恼。为何当初未将那个符文拍下来？他沉吟片刻，给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决方案：“到时让何智辉到现场看那个符文，但也只能是在晚上去，白天夏睿宸和王琛会在。”

“夏睿宸？你怕夏睿宸？”柯雪佳的音量提高，本就大嗓门的她此刻的声音仿佛能将房顶掀翻，“王琛才是！”

“不要轻易下结论！你怎么知道是王琛？”裴天择仍然对王琛抱有信任。毕竟他平日温和谦恭的态度和连环杀人犯的身份毫无关系。

柯雪佳双手叉腰，双目中藏着怒火：“我不是说过他有精神分裂症？”很好，看似无法反驳，但无法找出夏睿宸犯罪的理由。夏睿宸没有理由犯罪。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如杰夫一般只是为一时之欢，或者有其他更荒谬的理由。“好吧，你是对的！”裴天择只能退让，并且发自内心地相信王琛是凶手。柯雪佳乜斜他一眼，将笔记本完完整整地翻过一遍后将其归还裴天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