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踏鞴砂日常（1）

圆子盯着他的方向发呆，谁料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了一鞭子，照着她的肩膀就是狠狠一下。

“喂，你，发什么愣！还不快干活！”

锋利的鞭尾蛇一样咬向少女的肩头，外层的衣料几乎是瞬间就被划破了，裸露出来的伤口血肉翻飞。

圆子立时就被疼出了泪花，却不敢多说什么， 只能举起工具卖力凿。

剧烈的动作幅度牵连着肩膀的鞭痕，连带着之前背后的伤口一起，疼得她冷汗连连。

“哎，圆子你没事吧？”

一旁的工人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忍不住说道：“我家里有伤药，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借你涂点吧，小姑娘家家的，落了疤可不好看。”

“就是啊圆子，你可别管那监工，大家都是各凭本事挣钱，他们有什么好神气的！”

这声音清脆，语气相比第一个人的冲了不少，言辞更是无拘束，说这话的也果然是个正直妙龄的女子，她是忙推运工作的，这会卸了货，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布巾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横着眼，愤愤打抱不平。

圆子这才露出了微笑：“我没事的，不疼，不是什么问题，谢谢大家关心。”

这些都是她来采矿的时候认识的叔叔姐姐，大家都是因为补贴家用，顺应稻妻城里大人物的政策来挖矿挣钱的，这十几天，大家都相处的很好，关系融洽。

握着凿子的虎口震得发麻，但圆子丝毫不敢耽误，拿起地上的铁块扔进一旁的筐里，复又举起工具，就这么反反复复劳作了一上午，竹筐里的矿已经满了两筐。

正是接近中午，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抱着成果出去找领工的核算了，圆子累的脸色惨白，也不管背后的山洞多不干净，直接瘫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半晌，才终于站了起来，伸出两条瘦弱的胳膊捞起一个装满了矿的竹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

等到两个筐终于被她费力运出去，少女终于站到领工的桌子前，紧盯着他核算。

“铁矿，铁矿，铁矿……”

身高体壮的男人将她筐里的矿丢进一旁的推车里，嘴里清点着。

圆子初来乍到，有些着急地张了张嘴，怯怯地申报说：“那个……我还采的有……白铁矿。”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继续扒拉着矿石清点。她只能壮了壮胆子，大声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谁知男人头也不抬： “这白铁矿看挖的，这边角也不能看，这成色完全不行的吧！”

“可是，可是……”

圆子被五大三粗的汉子一嚷嚷脸色涨的通红，后面也有人在不耐烦地催促，她一个小姑娘局促地挤在平均年龄中老年的劳工人堆里，随之发酵的头油味汗臭味熏天，额前的湿发紧紧贴着皮肤，圆子也顾不着摆弄了，难堪得简直想缩进地缝里一走了之。

眼前的男人也停下动作，就这么吊眉看着她，她有些紧张地回头，发现盯梢的人排队的人，他们都在用一种眼神，一种不耐又嘲弄的眼神，盯着自己。

就是这种眼神，这种自从她来到踏鞴砂才接受过无数次的眼神，圆子急促地呼吸着，握紧了拳头，一种不止从何而起的力量在心里燃烧起来。

她学着前面见到的大妈不依不饶的样子，蹩脚地提高声音：“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白铁矿就是白铁矿，今天把话说清楚，你不把这矿算明白，今天我就赖这了！”

她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很不讲理。

但初来乍到，圆子这副乖乖女的不熟练模样反而让她很像一戳就破的气球，男人不由得嗤笑出声。

“给你按半个白铁矿算，行了吧？”

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圆子悻悻作罢，拿着今天上午的一袋摩拉和粮票转身离开，却又听见身后男人的声音。

“娘们就是斤斤计较。”

很普通，甚至随处可闻的一句话。

圆子鼻子蓦地一酸，几乎又想哭鼻子了。

这些粗俗的、甚至带着点鄙夷的话，这些无处不在的恶意，不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听到。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圆子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在没来到这里之前，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她只是学园里的一个学生，拥有着和普通学生一样的记忆和日常，和题海作战、和同学斗嘴，背着书包回家，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也不需要担心饭菜，因为家里的阿姨会为她准备好一切，她当时要做的，几乎只用去成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大陆，科技还完全没有发展起来，一切都要用人力的世界，圆子最初是脱离束缚的兴奋，可后来，就被生存狠狠甩了一巴掌。

饿着肚子，风餐露宿，夜里踏鞴砂的毒虫和雨雾，让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女孩打着冷颤一整夜没合眼。

这样巨大的落差，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文明不文明，尊重不尊重……圆子抿抿唇，红着眼快步离开了。

来到午饭处，将饭票递给打饭的婶子，女孩子略略扫了一眼，今天的午饭是飘着几点油星的肉沫野菜和馒头。

她看着婶子的动作，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麻烦多装点了，谢谢大娘。”

打饭的女人似是嫌烦地瞪了圆子一眼，没有说话，磨磨蹭蹭地挖了一勺，晃了晃，在碗上一磕，发出重重的声响。

而将这一切落在眼里的圆子已不甚在意了，她紧盯着放馒头的竹筐，又环视几下四周，打定主意后，抬收之手间碗里已多了两个白乎乎的馒头，打饭的婶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圆子低头道了谢，忙捂着东西快步走开了。

她还是有点臊得慌。

还不止这些，耳边男人们大声的插科打诨，难以入耳的荤话和笑声像是他们下酒菜里的花生米，打着转环绕在圆子耳边。

她默然地穿过人群，手里的饭菜尚有余温，圆子没有在工人们吃饭的地点逗留，而是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居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