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声慢

你还记得曾经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那个人吗？

我还真有点记不清了，这些年的记性不太好了，忘了许多东西，不过这样也好，记得这么多，太费脑子了，忘了也好。

这是谢渝琴住在茶镇的第30年了，她已不再年轻了，仔细算算，今年已60有余。

谢渝琴躺在摇椅上，在庭院里慵懒的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时不时驱赶着飞来的蚊虫，好不惬意。住在隔壁的小李姑娘欢快的走进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上锁的旧盒子。

“谢奶奶，这个上锁的盒子我帮您打开了”

眯着眼的谢渝琴慢慢睁开了眼“谢谢你呀小李，麻烦你了”

“谢奶奶，这盒子对您这么重要，里面是什么东西呀?”小姑娘好奇的探头。

“啊，我也记不清了，时间久了，连钥匙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哪里还会记得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呢？”

谢渝琴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几封信，几张照片还有一些小玩意。

谢渝琴拿起其中的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甚至有些模糊了，照片上有着一对男女，大概16，7岁年纪，看背景应该是在湖中的凉亭，身后是碧绿的湖水，微风吹起层层涟漪，女孩穿着淡绿色旗袍弹着琵琶，微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墨色的长发一部分用发簪挽起，其余散落的部分随意的垂在胸前，男孩穿着黑色长衫坐在女孩的身旁吹着竹笛，男孩的脸部被额前的碎发所遮掩，只能看到部分面容。

谢渝琴呆呆地看着照片，从前模糊的记忆如流水般涌出，虽然细节已经不再清楚。

只记得那时，有个整日唠叨与她一同练琴的人。

“阿琴呀阿琴”记忆里只有他会这样唤她了，那人的容貌早已模糊了，只剩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嗯，我在，我在……”

几十年前的某个春天，公园里，谢渝琴坐在湖中心的凉亭里，练着琵琶的新曲目，悠扬婉转的琵琶声伴着春风回荡在公园里的每一处。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一曲毕，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孩笑着走到了谢芷面前。

“阿琴，听说你参加了下个月的文艺汇演，新的曲目练得怎么样了？”他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嘴角上扬，眉角上挑，心情很是不错。

“还好吧”谢渝琴嘟着嘴，皱着眉，一只手拄着下巴，另一只手抱着琵琶，神情有些沮丧。

“哟，很少见你露出这副样子，这是怎么了？”

“新的曲目练着总感觉差点意思，但说不上来……就很怪，可能是我没找到手感吧”

“新曲目很正常，你以前弹的都是欢快的曲目，声声慢是温婉悠长的曲目，所以快慢掌握的不太准”

男孩认真的分析着，谢渝琴恍然大悟，但有些沮丧，琵琶果真不好学啊。

“需不需要我陪你练?”

“江淮溪同学!你简直是我的救星!”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喜笑颜开。

男孩接过琵琶开始弹奏，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声声慢，如清风拂柳，细雨击花。

谢渝琴听得有些出神。

他们从小是邻居，同年出生，父母为好友，六岁时他们一同习乐，江淮溪选修竹笛，谢渝琴选修琵琶。可现在看来，习竹笛的江淮溪，却更擅长琵琶。

跑调的地方江淮溪不厌其烦的反复示范纠正，大概七八遍左右的时候谢渝琴有了些灵感。

“我好像有点感觉了”

江淮溪微微一笑，将琵琶递给谢渝琴。

“但我还是怕跑调，淮溪，一起合奏吧”

“好”

玉指抚琴弦，琴声如流水，樱唇轻起，仿若雨打芭蕉，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婉转悠长的琵琶和空灵悦耳的竹笛，宛如天作之合。

无论春夏秋冬，总有一个人不畏严寒酷暑与谢渝琴一同练习。

可后来琴声消失了，只剩了断裂的琴弦，破碎了的玉笛，还有连绵不断的哭泣声，每次抚琴都成了噩梦。

那场合奏的乐声仿佛跨越时空，萦绕在谢渝琴的耳边。

“谢奶奶，这人是谁啊？”小李指着照片上的男孩问道。

“一位故友，走了很多年了”谢渝琴平静的叙述着，像是在提及一个陌生人。

“抱歉啊谢奶奶，提到你伤心的事了”

“无事……无事……”谢渝琴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苦涩无比。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我都以为你都快要淡出我的记忆了。

小李走后，晚间的时候，谢渝琴从柜子深处翻找出一个檀木盒，里面装着一把精美的琵琶，被保存的很好，只是有些陈旧了。

琴头处是象牙雕刻着桃花，琴身是用上好的海南黄花梨木制成的，琴的背面画着几支淡粉色的桃花，精美无比。

时隔半生再次弹起那曲声声慢，曲调模糊不清，音律时高时低，手生，甚至是笨拙。废了许久的力气才弹完一曲，谢渝琴不禁有些自嘲，曾经也只是曾经。从前最擅长的曲目如今却频频跑调，连完整的一曲都谈不下来。

谢渝琴将手轻轻搭在琴上，仔细抚摸着琴弦，却砰的一声!琴弦断裂。犹如三十年前那样。

高中语文有篇课文为声声慢，学的时候只觉得凄苦无比，不解其中意，如今已过半生，鬓角已生白发，才恍悟过来，才发觉，真是应了那首声声慢。

年少不解其中意，暮年沧桑才惘然。

声声慢，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