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别扭

李相宜到家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这趟聚餐本就到了很晚，后面丁程鑫又拉着几个骨干唱歌喝酒，范丞丞的身份，他们脱不开身，生生就拖到了这时候。

　　分别的时候她犹豫一瞬，到底是没留他——就算也许有人跟着，但他们两个不过名义上的情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扭。真是在别扭这个吗？

　　她低头看向手机，刚撂下背包，鞋子都才换了一只，范丞丞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他也没少喝，丁程鑫不许他少喝，她知道，纵他千杯不醉，也是有点迷蒙了的，于是连带着声音都有点晃，又好像是被风吹的。港城的秋终于是真正的秋了，后半夜，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

　　他声音裹着风：

范丞丞“我跟沈照，就是同事。当时，也不过举手之劳，就这么点事而已，你不要多想。”

　　好像到这时候，李相宜才慢慢琢磨过来她别扭的是什么。方才席间，沈照的眼神几次有意无意地看过来，她大条的性子在那时候格外敏感，区区几眼，她就知道，沈照对范丞丞并不纯粹。

　　她又回想起丁程鑫介绍两边的时候，听说她是范丞丞的女朋友，沈照倏然暗下去的目光。她甚至想起来，第一次见沈照，在酒吧门口，看见范丞丞的一瞬间，她的眼睛也是亮着的。

　　黑社会的聚餐，难免说点不够光明磊落的。他们坐在一处，丁程鑫说什么，范丞丞和沈照好像总是很一致，他们什么都能接上，也什么都可以聊。

　　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即便所处之地是黑暗的，他们好像总该是站在一处的。

　　可她呢，她平常骄傲的演技今天都不怎么样，好几次露出端倪，都靠范丞丞反应快，才守住他们两个的秘密。她很笨，也离他很远。

　　好像，好像他们本来就不该是同一个世界的。

　　她垂下眼眸，电话那边静默着，像在等她的回应。于是她说：

李相宜“我知道，我没有介意。”

　　是啊，他们的确不是同一个世界。李相宜不会爱上黑社会，黑社会也不会真正喜欢一个心向光明的大记者。

　　但这不是那边想要等到的回应。

　　可是她应该说些什么呢？还是范丞丞应该继续追问些什么？他们都知道，所谓恋人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他们顶多算能共点患难的朋友。

范丞丞“嗯，那你早点休息。”

李相宜“晚安。”

　　所以话语寥寥，这就是他们所能做到的全部对白了。

　　挂断电话，李相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有点累了，撑着一张虚假的脸陪了整晚，还要小心应对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抛过来的试探，再加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要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到底是她从小到大嫉恶如仇的正义感，还是当时不过惊鸿一眼，就叫她陡然升起的私心？

　　正巧这时候，鱼知乐给她发来了消息，消息里头叫苦连天，说是加了半宿的班才结束。

　　李相宜跟范丞丞“谈恋爱”的事在她的好友圈里已经不是秘密，这小妮子倒心大，一个警察还照旧跟黑老大的女人做朋友。

　　当警察的自然嘴严，即便鱼知乐向来心大也知分寸。但李相宜心里清楚，NB如今的重点在黑轮会，他们大约是设法在今晚的宴会里做了布置，所谓“加班”，实为监控。

　　但这一会，李相宜心里头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她始终忘不了咖啡厅里的纸条，那是沈照亲自交给她的，不会有错。

　　范丞丞告诉她，丁程鑫决意接纳沈照，是因为港北科技城里，她给了洪恩尚一枪。

李相宜“我知道了，我有点困啦，先睡了，晚安。”

　　没有什么谁离谁更近，她在这一刻无比确定，沈照站在了她们这一边。

　　黑与白本就是泾渭分明两条线，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场，沈照有了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方向，李相宜很高兴。

　　但她仍然无可抑制地会想到范丞丞，想到在她的“线”以外的，她的“爱人”。她不甘、她挣扎，她甚至头脑发热问他为什么不能做个好人，可事实只会告诉她，楚河汉界，没有余地。

　　她记得那天，他看向她，眼里光芒晦暗，眼尾撇了一抹红。他问，我凭什么做好人？

　　颤抖的问句，让她责怪不了任何，也无力挽救早形成的沟壑。

　　夜色已深，窗外云雾渐散，深秋里的萧索，风摇了摇半敞的窗子，洒落一地银霜，铺了整夜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