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最好的结局

反锁了办公室的门，黄明昊端坐于侯伟光的电脑之前，眉头紧锁。

　　电脑上只有一道加密文件，共设三级密码，前两级根据他对侯伟光的了解，并不难解，最后一道却是难了。

目光落到桌面上，丽日、椰树、沙滩与海浪。他眼眸顿了一顿，想起上个假日里跟着侯伟光去吃饭喝酒，就听见他提起，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提前退休，如今正在看夏威夷的宅子，也许明年就迁居。

　　只可惜，那么好的一片海，他一生未能去。

　　黄明昊来不及放任情绪自流，他定了定心神，将“夏威夷”三个字通过NB独有的密码进行换算，终于得到一串数字，输入之后，文件终于被打开。

　　离世之前，侯伟光留下的卧底仍有三个，还有四名线人。鸿志会已被拔除，余下的人，之后将全部投入到黑轮会的工作当中。

　　第一封资料打开，黄明昊目光猛然一凝，而后轻叹一声。数日以来密布于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他靠于身后的椅子上，苦涩之余，他轻松了太多。

　　最后，他将重要文档全部转存入他的电脑当中，侯伟光的电脑被格式化、彻底清空，就像他的存在一样，不再留在人世间。

　　他的道别会在港南山上的墓园举行。

　　港城渡来第一场秋雨，满地打散落叶，崭新的一道墓碑立于人群中央，前来吊唁的人尽是黑色正装，像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李相宜撑一把黑伞，冷冽的风钻进袖口，刺骨的凉。她眼眸仍是红的，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抓紧，来不及宣泄的情绪织成云翳，几乎将她吞噬。

　　卢月在得知侯伟光死讯的那天就进了医院，那样美的中年女人一夜之间苍白了满头长发，如今站在风雨里，单薄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她哭了太久了，眼泪都干涸，现今只站在他的墓碑之前，沉默地接收旁人的敬意，沉默地面对爱人的亡逝。

　　直到最后，客人散尽，李相宜沉默地上前，与叶亭舟一起，搀扶了孱弱的妇人。她嗓音沙哑，语气低低：

李相宜“伯母，外面太冷，我们先回去吧。”

　　卢月回眸，那座墓碑太新，在风雨中岿然不动，照片是她亲自选择，常常严肃的人罕有笑得开怀，又被白的黄的花朵环簇，明亮、灿烂。

　　也许这就是他的归途，为所钟爱的事业奉献一生，在所不惜。太多的不理解和争执都随泥土消散，她是他的家人、是他的爱人，她要给予他最多的尊重。

　　多日纠葛的不理解，在人化成灰以后，随那把烈火去了。

　　她微抬了抬唇角，终于向两个女孩点了点头，跟着她们上了返程的车。

　　来不及道别的道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

　　叶亭舟才出月子，侯明昊要处理父亲葬礼太多相关事务，李相宜很自觉，就这样留下来照顾卢月与还在襁褓中的侯亭念。卢月睡着以后，她就照看着婴儿床里的小朋友。

　　她眨着一双葡萄一样晶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她这个不算面生的姑姑。

　　她还太小了，在懵懂无知中目送客来客往，也在蒙昧中送别了自己的祖父——还没来得及在她生命留下什么痕迹的祖父。

　　李相宜没敢耽误，来之前就到金饰店取了那套侯伟光下了很多功夫的金饰。她没给侯亭念戴上，只是将其摆在她的婴儿床旁。

　　港城的大多数孩子，满月时都会拥有这样一套金饰。不算稀罕，但那大概是他们最初收到的一份具象的爱。

　　只是对于侯亭念来说，也是祖父能留给她的，唯一的爱了。

　　一滴泪水隐匿在袖口，李相宜沉默不语。静谧的空间内，她忽然听到卢月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时间醒来，没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天花板。那双从前很美的眼睛，在一夜之间极速老去，泪水将其泡肿了、泡红了，也带走了其中铭刻多年的爱人。

　　她说的是：

卢月“相宜，你说，这是不是他最好的结局？”

　　卢月在梦里忽然想起她当年为何爱他。她从少时嫉恶如仇，对毒品避之不及，像侯伟光这样禁毒缉毒的大英雄，也就满足了她对意中人的所有幻想。

　　她本就爱他如此无私、如此勇敢，为何后来还要折了他的一往无前呢？

　　李相宜没说话。她也来不及说什么。

　　卢月有自己的答案。她闭一闭眼，一滴泪顺着眼角划落，没入发鬓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凉。

　　她终于浅浅地笑了。

卢月“我想，他其实是没有遗憾的。”

　　去不了的夏威夷、没长大的阿夏，本都是遗憾，也都不是遗憾。丈夫死社稷，侯伟光为钟爱一生的事业而死，不算枉死。

　　空气里，很悠长的一声叹息，拉长了满地月光。

卢月“就像我，我也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