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梦魇

李相宜自梦魇中张开双眼，下意识坐起了身子。丝绸睡衣不知不觉中已被汗水打湿，纵使空调开了静眠模式，也在她背后带起些微凉意。

　　范丞丞被她的动作吵醒，像以前一样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腕，很细，甚至难以摸到脉搏，也很凉，几乎没有体温。

　　他眨一眨眼，略有迷蒙的凤眸逐渐清晰，嗓音还带着骤醒的沙哑：

范丞丞“怎么了？”

　　直到她扭过头，借着窗帘缝隙透过的细碎光晕，他才看清她满脸的泪痕。那双他爱慕多年的杏眼，像玻璃碎片一样晶莹。

　　他忙支起身子，像每一次她梦魇、亦或者是伤心难过的时候一样，将她纳入怀抱。声音柔和又低沉，像摇篮曲，每每叫她安心。

范丞丞“别哭，怎么了？告诉我。”

　　李相宜还没找回意识，她的大脑仍停留在梦境的最后一刻。她下意识地啜泣，泪水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打湿他的衣襟。

　　良久，她语带哽咽，终于意识到，她在爱人怀中，她已回到现实。她好像终于找到了安全感，抓皱了他同样丝绸质地的睡衣。

　　埋头在他肩膀，她声音并不真切：

李相宜“我好像，梦到了从前的事。”

　　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一幕一幕，真实得太过刻骨。那些她莫不敢忘的画面，在终于变得遥远模糊地今天，重新刺痛她。

　　范丞丞早已习惯于她对旧事的惶恐。

　　那些年他刀口舔血，行走在地狱和人间的边界，偶尔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哪个方向，几次一条命都交代出去，她如此爱他，如何不怕。

　　他几乎是娴熟地哄她，粗糙大手抚上她瘦弱脊背，能摸到她嶙峋的骨头。自那年与他断了联系，她的希望湮灭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随之而来的就是暴瘦。倘若他没有归来，她恐怕会等成一具枯骨。

　　有时候，他觉得她是一只蝴蝶，纤细的、弱不禁风的翅膀就护在他手心，如果他抓不住，她就此灰飞烟灭。

　　所以他总是握得很紧。

　　咽喉里颇为炙烤的疼，他强行咽下。

范丞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范丞丞“相宜，我金盆洗手，我们白头偕老，不会再有那些日子了。”

李相宜“可是他们还会再寻仇的。”

　　李相宜还能从他腰腹间摸到最新添的一道疤。他早离开地狱几年，那儿的事本与他再也无关，可仍有源源不断的仇家找上门来。她不敢忘记那天，哪怕天地在记忆里褪成灰白色，可血、大片大片的鲜血，浸透了他的T恤和她的白裙子，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抢救进行了一天一夜，她差点先他一步撑不住。此后那成了她最新的噩梦，一遍一遍循环，ICU的灯光亮了又灭，像她以前每一次等他归来——束手无策、唯有等待。

　　后来他们搬家一次又一次，从港城搬到大陆，如今甚至已到南半球，可他们无孔不入，仍能一次又一次，送他们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睫毛颤颤，脸色苍白，乌黑长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瘦弱的、几乎不敢触碰的一张小脸上。她看向他，眼里月光脆弱。

　　范丞丞只能抱紧她、抱紧他的蝴蝶，他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她，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范丞丞“大不了我们躲到冰岛、躲到丹麦，你不是一直想去丹麦吗？我们下个月就搬家，谁也不告诉……”

　　他总是很记得她那些不敢摆上台面的浪漫，记得她三十来岁仍放不下的对于童话故事的向往，就像她的一切，他都刻在生命里，一分一毫不敢忘。

　　但这一次李相宜打断了他的话。她将冰冷的指尖抚上他的脸。

李相宜“范丞丞，这次的梦不一样。”

　　所有的故事像最早一样按部就班，唯独到最后，湖面投入石子，碾碎一场梦境。

　　城市的灯光将夜晚染成昏黄色，她又回到那一天，不仅仅是梦魇，每一个瞬间都清晰的可怕，她能看到大火在眼前爆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像窒息之前出自求生欲的求救。

　　他们四目相对，她的眼里重新滴出泪来，像一滴雨水落在湖面，在他的眼眸中震荡出涟漪。

　　空气太静了，静得她嗓音都空渺。

李相宜“我梦见我被永远困在了那一天。”

李相宜“范丞丞，我梦见，我们没有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