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了，对我来说没什么感觉，每周的科研、组会仍然照常，老师并不会因为放暑假就不用工作，漫长的假期只是多了些没有课的时光。
卢卡斯依然不停地发邮件，我检查邮箱确实比以前更频繁了，他的大部分邮件都被识别到了垃圾邮件里。
他会分享自己改过的八缸机车，他去了肖蒙山丘公园，他背靠路灯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瞥向另一处。谁给他拍的？他分享给我做什么？
隔着他黑色的T恤我仿佛又看见了那晚他衣不遮体的肌肤，那一缕缕不可名状的羞耻又涌上心头。我确实幻想过，只是幻想，我只是在脑海里借用了一下他的身体和脸蛋而已。要开学了卢卡斯，等我在课堂上见到你，我会克服一切的。
他早就暗示过我，对吧？我应该对数字和月份更敏感一点儿，对吧？卢卡斯这个名字在巴黎确实也常见，对吧？
三年，喜欢一个人三年，这大概只能发生在中学时期；六月，六月我见到了卢卡斯，六月同样也有一场大考；社区，他住的社区，我肯定在某刻走过那条路；爸爸，他还提到了爸爸，我早该想到的，可我的记忆向来不尽人意。
“请新生代表卢卡斯·巴尔萨克发言。”
他早已穿好深蓝色西装站在发言台旁等着了。他面向老师鞠躬时看了一眼我们，他会看看被他“骚扰”了整个暑假的老师吗？或许他看的不是我，是我旁边的巴尔萨克院长。
“院长，您和他熟吗？”
赫尔曼用轻得几乎不可闻的耳语回答了我：“我儿子，你刚来那会儿见过的，现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神奇吧！”
我差点儿睡了院长的儿子。
“阿尔瓦，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要不等会我少讲两句。”
“没、没事，他真是一表人才，和您很像呢。”别遗传到秃头基因，拜托了。
他这一步绝对是赢在起跑线了。
开学初就这么一次万众瞩目的机会，如果台上是个书呆子倒也掀不起波澜，可他偏偏是个俊俏的“书呆子”，我敢说台下已经有女孩们芳心暗许了，他又会成为多少人的梦中情呢？
我还是低估了他出风头的能力，没有什么比早晨八点摩托车的声浪更振奋人心了。排气管的声响惊扰了鸟儿的梦，我在一众电动车里一脚油门一脚离合缓慢前进，他骑着他的坐骑跃上路缘石、横穿校标广场，最后从几个小台阶上飞下去。光是机车“轰隆隆”的声音就赚足了所有人的目光，再看车上穿皮夹克的男孩，他摘下头盔，是时髦的小辫子和稍一眨眼就藏不住的俏皮虎牙。车窗外其他学生的嘴巴张成“O”型，崇拜？羡慕？还是怦然心动？他可真懂如何吸引小姑娘，如果他不是我的学生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跳进了教学楼，也跳进了我的心。年轻真好，如果他不是我的学生的话。
我该清醒一点，他可是院长的儿子，我怎么还在做假设呢？哪有那么多如果。
首先，假设他没有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假设他没说“老师好”，假设我没有以讲台的第一视角看到他明眸皓齿的容颜。求你，别冲我眨眼。
多亏了卢卡斯，重复了七年的导论课难得磕磕绊绊了一次。只要他在看我，我就无法集中注意力，他的目光避无可避，仿佛我的余光都有了自主意识，它们拼命的想把他的实像塞进我眼睛里。也许我应该把他赶出课堂，他在影响我上课。但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坐在那里像大部分人一样看着我，我该用什么理由让他不再光芒四射呢？
迷茫困顿的新生一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算你有个院长爸爸又如何？你只是中学刚毕业，赫尔曼可不崇尚超前教育。
“卢卡斯，能否请你告诉我高空电磁脉冲标准波形参数的时域确定方法？”
他只是空有皮相，如果他对他所学的一点儿都不了解——这里不乏有被调剂的，那么他周围迷人的磁场应该不再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影响了。
“我不太了解，老师，《xx应用物理》有写，您要是想知道可以买来看看。”那语言、那态度，他是轻蔑吗？他是否以为那天我戛然而止是由于我的身体硬件不行了呢？如果他进厂打工我肯定没有这么多顾虑。
“谢谢你的建议，卢卡斯，好好听课吧。”我不该叫他回答问题的，他又叫我“老师”了，但起码有一点效果，这又提醒了我绝不能让我的那玩意儿想起他。
可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它站起来，就像我永远无法抵抗重力；它站起来，就像孤立系统的熵永不减小；它站起来，就像磁铁的南北极永远相吸。
它又想冲破我裤裆的枷锁，仅仅只是因为一段旋律，也许让我有反应的不是旋律，而是飞舞在琴键上雪白的手指与他所弹奏的旋律。
那天晚餐过后我和赫尔曼散步到了琴房附近，那里有学校的人工湖，湖边还有垂柳，音乐生常常在琴房练琴。晚霞和音律是散步的好时机，如果我旁边的人是赫尔曼的儿子那应该会很浪漫吧。
琴房传来一段我从没听过的旋律，时而婉转，时而热烈，像某个惬意的午后，又像一块粘牙的橡皮糖。虽然我也不是钢琴曲的专家，但我可以肯定此曲绝不是“热门”钢琴曲，它可能来自某位音乐家写在日记里的手稿，像是巴赫？或者肖邦？我分不清他们。
“听听这天籁，院长，你知道这是谁的曲子吗？”
“快走快走！”赫尔曼加快步伐超过我，“我宁愿用鱼配红葡萄酒都不想再听到这个了。”
“怎么了吗？”我不解他为何能说出这样骇人的话。
“卢卡斯自己写的！他弹了整整七年，我耳朵都长茧了！他说这是写给爱人的，天晓得他的爱人是谁！七年了，根本没人出现！”
“原来是这样，我去瞧瞧。”
“随你，我就在湖边。”
然后我走进琴房，他周围围着五六个女学生，他的指甲修剪得圆圆的，指尖和关节处是粉红色，连接他手指的骨头在手背上若隐若现。有一段旋律好像是在模仿电流，轻轻的、酥麻的，通过听觉传导到我的大脑，接着，我全身的立毛肌跟随弦的振动脱离控制。他的手指如此灵巧，我在心里呐喊：到我这来玩吧！我有上好的水枪！
一曲终了，他转头看到了我。
水蜜桃般的脸颊，永远半阖的眼眸。
“这么巧啊老师。”
“你刚刚弹的是？”
“名字吗？我还没想好，我想一个。也许它叫《献给洛伦兹》，老师，献给你。”
给我的。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狂的欲望怪兽！求你，别对我说这种话。好在我足够理性。
“唉，老师，我随便乱弹的，别在意。”
“很好听。”我就姑且当作不知道它的来历吧。我不能，也不该。
“谢了。”他说。
我知道声音可以通过空气传导，也可以通过骨传导，但我躺在床上，像中了魔咒，没有任何介质，那个旋律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歇，还有那句“老师，献给你”，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了。
一想到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猫咪一样的嘴巴、他的小虎牙、他的腹外斜肌、他的脚趾，再想到我们之间永恒的屏障，我的泪腺便总有打开的趋势。
卢卡斯，你对我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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